2010年年底的时候,我爸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了一个包裹,说是写的我的名字,问我往家里邮寄了什么东西,我说你打开看看就行,我也不记得了。
然后我爸打开看了之后,说,是一箱子小刀,牛骨的握把的,挺漂亮的。
最近我也没往家里寄过东西,更没有买小刀子之类的。怎么会收到这么一个包裹呢?
又让我爸看了下邮寄的地址,说是新疆寄过来的。
新疆?那倒真的是有可能。
但是,乌鲁木齐我是一年前刚离开,邮寄的东西早就到了。
在新疆待得最久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乌鲁木齐,另一个是喀什地区巴楚县色力布亚镇。
既然不是乌鲁木齐,那应该就是色力布亚。
回忆的迷雾渐渐散去,往事渐次明晰起来。
这是2008年4月份我在巴楚县色力布亚镇的大巴扎对面的商店买的一箱子小刀,本来是想邮寄回家做个纪念品给朋友分发一下的,没成想,赶上奥运会,被禁止运输了。
我把这些小刀打包了交给了店主,又给了她200块钱,委托她等允许的时候给我寄回家。
时隔两年半,我都已经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儿,现在忽然出现的这些纪念品,又把我拉回到巴楚那个淳朴的小村镇。
一 洗澡
刚到色力布亚的时候,是阳历9月2日。南疆的太阳还是很大,中午比较闷热。
因为这个项目很小,所以后勤这些配备的都不是很齐全。
物资部的几个人跟建筑工程处要了几个工人,搭了一个棚子,周围用彩钢板的铁皮围起来,在顶部放置了一个黑色的塑胶桶,大概有一立方米的容积。
每天上午用一个小电机抽水灌满这个桶,到了下午,大家可以轮流去冲个澡。
至少解决了有无的问题。
但是两个月以后就不行了。
不是因为别的,是天气变冷了。
工地上没有热水锅炉,也没有搭建澡堂的规划。
洗澡渐渐成了个问题。
领导们住在镇政府的院子里,条件好点,能洗洗澡。但职工们都住在工地上,洗澡问题还是要解决。
11月中的时候,新来的项目经理开会,说联系了镇上的一家澡堂子,可以去洗澡了。
坐上牛车,晃晃悠悠,15分钟左右就到了清真寺,旁边就是那座澡堂子。
洗澡一块钱,在右手边的小门儿交了钱,去左手边的大屋子洗澡。
进了门,有点儿傻眼:这是啥澡堂子啊,也看不见水管,也没见水龙头,咋洗啊?
幸好是跟着同事来的,他指了指这屋子里一圈圈的小门:“里边,进里边,一人一个水龙头,脱了衣服就进去吧。”
脱了衣服放哪儿呢?连个挂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我在大屋子里脱光了,傻站着,不知道往哪儿放。
“进屋子,上面有个储物格,放到上边就行。”
我还没推开那个小屋的门,这时候进来一个维族小伙子,估计是澡堂的管理人员,看见我脱光了站在那里,就指着我,声色俱厉的说了一大堆话。
因为我也不懂维语,也不知道他说了啥,就没在意。
钻进小屋,放好衣服,就开始洗澡了。
这个地方倒是解决了洗澡问题了,可是那个维族小伙儿为啥冲我吼呢?
下次去会不会打我啊?
这事儿就懵懵懂懂的过去了,不知道为啥,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好在一周之后,项目经理又召集大家开会,会上专门通报了洗澡的问题。
原来维族都信奉穆斯林,在教义里,是不允许在公共场所裸露身体的。
所以,我们进去的那个澡堂子,是一个双U型的结构,周围一圈,全是隔间,大家进到隔间里,脱衣服,放到隔间的上方小柜子里,然后才开始洗澡。
维族同胞已经对我们有意见了,我们那种在大厅里脱衣服的豪放行为,在他们看来已经是一种侮辱了。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OMG,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有了这次经历,我们就注意起来了。
入乡随俗。
后来也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二 牛车,驴车,蹦蹦车和一个奇怪的小孩
从工地上步行到镇上的巴扎,大概需要20多分钟。
我去的时候,从镇上到工地,蹦蹦车收费1块。
过了两个月,竟然收3块钱了。
好在还有路过的牛车,驴车可以选,5毛钱,不能再多了。
有一次坐牛车,遇到一件事儿。
我们先上的车,走了大概500米,遇到一对父子。
赶车的老大爷停下来,要拉着这父子俩,看那意思是不收钱了。
无所谓,这车也不是咱的,你收谁的钱不收谁的钱,你说了算。
小孩的父亲迈步就要往车上来,可是他身边的小孩子,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却执意不上车。
我们都挺奇怪,咋不上车呢?
小孩的父亲收回迈出的腿,又回到小孩身边,叽里呱啦讲了一堆。
小孩子也呜哩哇啦讲了一堆,啥也听不懂,就听到小孩说了两个字最明白:汉族。
是汉族人太可怕了吗?不至于吧,我们都是温和有礼的汉子,穿的衣服也很得体,不吓人。
那汉族怎么了呢?
结果是,父子俩来来回回对话了大概两分钟,小孩在终于上了车跟我们这些“汉族”坐一起了。
事后想想,这位父亲对我们应该是没有什么隔阂的,一起坐车就一起了;反而是小孩子,不管是处于恐惧也好,戒心也罢,甚至信仰上对我们敌视也罢,终归不是一个很友好的意思。
坐了一次牛车,遇到一个深怀戒意的小孩儿。
这个会不会在南疆很普遍呢?
不知道,也许是个别的吧。
小孩子能懂什么呢,那么小的世界,肯定是耳濡目染,如果不是家里人教育的,那一定是周围的环境影响的。
周围是什么样的环境呢?
我只注意到晚上大家都在街头剧在一起看DVD,播放一些阿拉伯的讲经的录像。
可能原因是在这里吧。
三 酒馆没有下酒菜
镇子上的商店很有意思。
写汉字的很少,主要是清真的那种弯弯曲曲文字。
但是有汉字的店铺,名字都很大气,“四川饭店”,“河南饭店”,“四川商店”,唯一例外的是一家回族人开的饭店,名字很简单,就叫“大盘鸡”。
下午下了班到镇子上去逛逛,这些汉族商店里,经常能听到维族人在唱歌。
尤其是四川商店里面,人最多。
等我进到店里的时候,发现有一幕很奇怪。
这个商店买东西的地方很小,就是很简单的,大概3米宽的一个柜台,卖的东西不多,主要是酒,间或有几件日用品,量也不是很大。
最奇特的是这个店里最大的空间,摆了一长溜半米宽小桌子,一张桌子配两张板凳,两个维族老哥在喝酒。
更奇特的是,这家店只卖酒,不做饭,两个维族老哥,每个人要喝的时候就举起杯子来唱一曲,一曲罢了,就一饮而尽。
这里卖的酒,最多的一个牌子,叫做,肖尔布拉克,据说不太贵,但是度数很高,52度。
一般都是绿色的陶制瓶子,做工比较粗糙,酒很烈,但是销量很好,很受维族老乡欢迎。
高端一点的,有伊力特,古城(大曲,特酿,老酒),都是高度酒。
唱歌祝酒,讲究!
想想还颇有古风呢。
只不过这种空腹喝酒的方式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满大街都是醉汉。
据说早晨起得早的话,路边的绿化带和水沟里,经常看到喝醉的维族老乡们。
没有下酒菜,真的吃不消啊。
四 讲卫生和肠炎
色力布亚镇周围都是沙漠,所以我以为这里没有地下水。
但事实证明,我大错特错。
这里的地下水非常丰富。
不用机械,单纯用手,用铲子往地下挖,最多不超过3米,就有地下水涌出。
因此,我刚来的时候感觉非常难以理解的地方就是,当地人宁愿喝河沟里看起来浑浊的地表水,也不肯挖口水井喝地下水。
咱们当然要讲卫生了。
打井,喝地下水。
看着打出来的水,那颜色就是透亮的,肯定比地表水干净。
喝了自家打的地下水没几天,肚子痛。
实在是疼的走路都打颤,才到镇子里的药店里开了几片消炎药和胃舒平。
吃了三四天的药,算是熬过去了。
可为啥更“干净”的地下水会导致肠炎呢?
难道当地人是因为这个不喝地下水的?
后来,我专门研究了一番,发现还确实如此。
因为这里日照时间长,地表蒸发量大,雪山融水经过日晒,盐分都变得很高,所以地面上是一层厚厚的盐碱,最厚的大概有10厘米,所以地下水都是高浓度的盐碱水。
我们打上来的地下水,看着是挺干净,但是未经处理,都是这种盐碱水。
喝了不肠炎才怪。
后来,工地门口修了一条人工地上河,雪山融水流经此处,村民们都来打水。
我去凑热闹的时候,遇到维族大叔打上来一桶水,执意要我喝一口,看着里面的沙子,实在不愿张口,但是又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哇,真甜。
还是地表水好喝。
五 青苹果,哈密瓜,葡萄还有杏子和梨子
五月下杏子,六月吃哈密瓜,七月八月吃葡萄,九月有苹果,十月吃梨子。
这里的应季水果简直不要太便宜。
下水果的季节,基本上都不用称的。
杏子论堆卖,哈密瓜按个卖,葡萄一捧一捧的卖,梨子倒是用称了,0.5元/公斤,青苹果是最贵的。
当季的水果,杏子3-5块钱一堆,大概有50-70个;哈密瓜一块钱一个,葡萄一块钱一捧。
真是吃水果的天堂。
葡萄品种真是多,马奶葡萄,水晶葡萄,巨峰葡萄,紫葡萄,绿葡萄,最甜的当属一种很小粒的一种绿色的葡萄,不用夸张地说,别说放到嘴里尝了,就是过过手,手指头都黏黏的一股甜味儿。
新鲜的哈密瓜反而甜度没那么高,像橄榄球一样的外形,表面像树皮一样有斑驳的花纹,青色的底色,剖开以后,淡黄色的瓜瓤,有一股清香。很多商人都储存哈密瓜到冬季,夏天的哈密瓜是按个来卖,一元最多不超过三元一个,但是到了冬季,却是切开来卖,长长的一条,2.5元一条,真是贵了不少呢,冬季的哈密瓜,可能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保存,甜度直线上升,简直甜得齁人,吃过一次还是怀念夏季的瓜了。
最出人意料的是青苹果。因为跟卖小刀的女老板夏木娜买东西多了,所以有一次买了小刀之后,她执意送给我一个青苹果吃。
那个青苹果是真的青,一点淡黄色或者红色都没有,这种颜色在我老家可是酸涩得很,能好吃吗?
“这个的,好吃。”夏木娜坚持让我尝一尝。
哇,果然,一口下去,意料中的酸涩一点都没有,全是清甜,汁水相对不是太多,果肉比较绵柔,也有一种厚实感,真是尤物啊。
六 小刀和夏木娜
终于想起了这个包裹的缘由。
就是这个女老板夏木娜寄来的。
小刀我基本上都是从夏木娜家买的,最出名的英吉沙小刀需要交定金定制,总共买了两把;最多的是库车小刀,尺寸从30cm到10cm都有,除了两把鹿角的刀柄,其他都是牛角的。
这里的小刀,材料上不见得有多么高级,但却有一点,磨制的手法很别致,所以基本上都是非常的锋利。
牛角刀柄,插在雕花的牛皮鞘子里,既精致又大方,的确是送人的好礼物。
当时是赶上了奥运会,禁止托运了,当时也没抱很大的希望,只是觉得随便丢弃了很可惜,所以给了夏木娜两百块钱,让她在允许的时候帮忙给邮寄一下。
如果没收到这个包裹,我估计也就忘记了。
但是时隔两年,这个包裹还是跨越万里来到了我身边。
这个包裹让我记起的,不仅仅有那一段在巴楚的生活,还有维族老乡的淳朴善良。
南疆巴楚,一抹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