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国弱的不是想强,国强的不是想更强,甚至用武力统一天下吗?这是无可非议的。不过你们所采的大部分手段,尤其是你们所认为最贤明的手段,尤其是儒家所进献的手段,若不是和你们的目的相反,便是离你们的目的很远,儒家(墨家也一样)不是教你们用贤人治国吗?你们试伸手一数,国内真正的贤人有几?可数的满十只手指?但国内重要的官吏至少有一百。你们再等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么多贤人的。不要把心放在贤人上!不要怕人不忠,怕人作弊,要设法使人不能不忠,不敢作弊。我老师荀卿说得好,人天生是坏,天生贪利怕祸的。只要出可靠的重赏,什么事也有人替你们做到。只要布置着无可逃避的重刑,什么弊也可以禁绝。但注意,刑法不独要重,而且要使人无可逃避。无论怎样精细的网,若有了漏洞,就捉不到鱼!其次,儒家不是教你要爱民且博得人民的爱戴吗?这于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爱民,机其量不过如父母爱子,但顽劣的儿子,父母动不了他毫毛的,一个小小的县吏带着练索去拿人,就可以使他妥妥贴贴。要使人民服从,与其用爱,不如用威。而且人民的爱戴是靠不住的。能爱人者亦能恶人。你们若是把自己的命运放在人民的爱戴上,一旦他们不爱戴了,又怎办?再其次,那班满口禹、汤、尧、舜或神农、黄帝,以“是古非今”为高的“文学游说之士”,和那班成群结党以逞勇犯禁为义的剑击游侠之徒,不是世人所敬仰,而你们也敬仰着,甚至供养着的吗?这两色人到底于你们有什么用处呢?你们所需要的第一是出死力打仗的士兵,第二是供给士兵以粮食的农民,现在说士和游侠既不替你们打仗,又不替你们耕田,都享着荣誉和富贵,而士兵和农民却处在社会的最下层,战士的遗孤甚至在路边行乞!“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这是再颠倒没有的了。何况说士和游侠,对你们不独无用,而且有害!游侠以行为破坏你们的法令,说士以议论破坏你们的法令。他们都是要于法令之外,另立是非的标准。他们的标准行,你们的威严便扫地。再可恶不过的,是说士们称引先王,批评时政。臣之尊君至少应当比得上子之尊父。设想一个儿子成日价对自己的父亲赞别人的父亲怎样晏眠早起、勤力生财,怎样缩食节衣、鞠养儿女,这对于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侮谩!这种侮谩,明主是不受的。所以“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
韩非著的书,传到秦国,秦王嬴政读了,叹道:“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节选 张荫麟《中国史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