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说,“如果有一天尝到酸的苹果,就会怀念曾经吃过的甜苹果。心里孤单的人,多半是因为和以前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们怀念的不是过去,而是那段时间有你的陪伴。高中三年,是弥足珍贵的时光,父母阻挡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压力,确保我们在校园这块方寸之地,能安心且心无旁骛的读书。囿于书本的我们,心思单纯,想法简单。我们珍惜每一份友谊,也在乎你看我时双眸流出的朦胧爱意。
出了校园后,很多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很多誓言还未等它实现人就散了。我们哭过,痛过,不安过,挣扎过,直到时光弥合伤口,留下刀枪不入的痂。我们麻木而机械的生活着,忙碌于柴米油盐的平淡,焦头烂额的和客户周旋,对相同情境和类似对白无动于衷时,才猛然发觉,我们老了。
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失去了曾经热血沸腾的心。或许也尝试过将它找回来,小心保护,听着它扑通扑通的狂跳,重新寻回鲜活的自己,却无奈的发现,有些人,过了就不会在来,有些情愫,只属于你我都在的年代。
陈路和我,我们坐在校门口的咖啡店里,静默无言,对饮而尽。
窗外月光皎洁,路灯渐次递进,流动成一片昏黄的光,学生穿着青涩的校服,三三两两的走出教室,我隔着玻璃看着他们欣羡不已,眼前出现了幻觉,仿佛在那嬉笑打闹的,是那年的我们。
娜娜最讨厌上课,最喜欢路边摊的鸡蛋卷饼。每次下课铃声响起,她抓起书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第一个冲出教室,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蹲在马路边大快朵颐了,嘴角边的油渍无不彰显着她吃货的本质。
娜娜最有人情味的一点是,她一般情况下会买四个鸡蛋卷饼,加里脊肉和肉松的是给陈路的,什么都不加的是给我和王然的。每每我们表示抗议时,她就从鼻子里哼出一股不屑,“得了便宜还卖乖,下次自己排队买。”
娜娜喜欢陈路,按她的话说,就是“第一眼看到陈路,我就想着以后和他生几个孩子”的那种极致的喜欢。这小妮子胆子也够大,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的寝室门牌号,在一个清风明月的夜,敲开了我房间的门,直截了当的说,“你是赵蕊吗?我喜欢陈路。”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你喜欢陈路找他去啊,找我做什么?”
娜娜说,“我听说你是陈路的妹妹,能麻烦你帮我递一封情书给他吗?”
虽然莫名其妙,但本着做好事的心理,我还是答应了。我也记不清这是陈路第九次还是第十次收到女孩子的表白了,那时潘玮柏正当红,陈路的打扮偏向嘻哈风,眉眼间酷似潘玮柏的他,每次在路上走过,总能看到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花痴状的大喊“陈路,你好帅啊。”
每每此时,陈路就回头酷酷的一笑,额前刘海遮住眼睛,右耳朵上的钻石耳钉闪亮的得瑟。我和陈路是青梅竹马,从小他就不是听话的小孩,为了维护某片山坡的主权和高年级的同学打架,鼻青脸肿的回家再被父母混合双打,整个过程他咬着牙,哼都不哼一声。
我们上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最后又考到同一所高中。陈路虽然不学无术,但他对我,却是没话说的,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被人诬陷和班花的男朋友暧昧,放学后班花和她的几个随从把我拖到天台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她们拽我的头发,删我耳光,末了还警告我不许生张。陈路知道后,半路截住班花把她痛揍了一顿,后来这事传到老师耳朵里,他被罚在后门一个礼拜站着听课。但是从那以后,人人都知道我是“老大”的妹妹,再也没有谁敢欺负我了。
坏坏的男生从来都更招品学兼优的女孩喜欢,陈路拿到娜娜的情书后一直没表态,她问我时,我只得如实相告,娜娜听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我以为她气馁了准备放弃,谁知道胆大的娜娜做出了至今仍被学弟学妹们奉为圭臬的举动。
某天下午课外活动,我正在球场边看陈路踢足球,突然听见校园广播站里播音员用字正腔圆的声音说到“下面,插播一封信,是高中部一年级三班的孙娜娜同学写给六班的陈路同学的表白信。”信的内容详细诉说了娜娜看到程路后的心路历程,当播音员念到,“我想和你一起去泰山看日出,去马尔代夫潜水,去希腊的克里特看粉色沙滩,去撒哈拉看浩瀚的星空,我想和你走遍万水千山,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时,我明显的看见陈路愣住了,他的眸子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闪过。
看《左耳》时,黎吧啦在穿着耀眼的白衣举着巨大的向日葵在学校门口的平台上大喊“我爱许戈”的那一刻,我想到了娜娜。置之死地而后生,当一个人赌上尊严去爱一个人时,所得到的结果一定是极端的,但面对和黎吧啦一样漂亮又大胆的女生时,男生们又往往心甘情愿的征服在其石榴裙下,此后一生所有爱的女人都会烙上她的影子。
那次出位的表白后,娜娜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正式成为陈路的女朋友。她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女生,在成为他女朋友后的第87天,娜娜在魔兽世界的等级赶上陈路,两人在网吧的包厢里并肩作战,在虚拟的世界里一起狩猎,一起去野外露营,牵着手看绚烂的烟花。程路扭头看着娜娜,眸子里有如水般的温柔。
娜娜天资聪颖,陈路喜欢什么,她就跟着一起玩什么,并且成绩一直不落下,相比来说,陈路的成绩就没有那么夺目了。除了数学稍微好点,其他科目简直不堪入目,尤其是英语,鲜红的叉几乎盖满了试卷,像怪兽一样龇牙咧嘴的恐吓着他的主人。对于分数,陈路从来不在乎,他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书包,一溜烟小跑去网吧开黑去了。
到了高三,娜娜已经收心准备好好复习了,陈路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俩为这事经常吵架,同龄女孩的心智要远远成熟于男孩,陈路想的是“在一起”,但显然娜娜想要的更多。她甚至规划好了在哪个城市上学,毕业后第几年结婚,婚后要生几个孩子。
娜娜央求我去劝陈路收心,我找了王然,他的哥儿们,把陈路从网吧架出来,两人苦口婆心的轮流规劝,直到娜娜噙着泪哭哭啼啼的出现在他面前,陈路终是招架不住女人温柔的攻击,从此洗心革面,一心往康庄大道奔去。
在娜娜和陈路相爱相杀时,王然慢慢的走近了我的视线,他是个话不多的男孩子,却有着一种别样的亲切感。如果说程路的个性是不羁风流,那么王然的标签就是稳重成熟,他总是能在你失意时给你一个鼓励的微笑,痛哭流涕时送上恰到好处的关怀和拥抱,不刻意做作又能让被抚慰者心安。
我拿不准王然是否喜欢我,但忙碌又压抑的高三,回家路上短暂的同行时光已足够熨帖我一天的疲劳。我们偶尔聊天,预测某道考题的命中率,或是对课堂上那道英语选择题争执不休,夕阳西下,清风拂过,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的心一点点沉沦。
我问他,“我们毕业了,还能像现在这么好么?”
王然的眼睛黯沉了一秒,随后他轻轻笑着说,“我希望如此。”
直到有次陈路无意中说漏嘴,我才明白他欲言又止后面的实情,王然的父亲移民去了澳大利亚,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学校,就等王然高考后,直接过去报道。他总是这么成熟,说话滴水不漏,那一刻我竟然开始讨厌他的稳重。
时间的长河永不止息的奔流,高考逐渐逼近,试卷一套接着一套,老师们反复讲题,抢着占用自习课的时间,黑板右下角值日生每天勤勉的更改距离高考倒计时的数字,我揉揉猩红的双眼,从题海里抽出身来,看着倒计时写着最后十天,心里一阵酸楚。
暮色四合,王然约我去学校对面的山坡上看日落,我们并排坐在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眼角余光瞥见他好看的侧颜,就连贴在面部白色的小绒毛也看的清清楚楚,夕阳映红了天边的云层,微风中王然的头发轻轻摆动着,挑染的刘海呈现不明显的褐色。脖颈感受到热浪袭来,我明白这是王然转头看我时,沉重的呼吸喷出灼热的二氧化碳,他的目光略带伤感和期待,我知道他在希冀什么,但我忍住了,我沉默,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街道上渐次亮起的霓虹灯。
我没有自信,单纯的誓言是否能坚守住远隔重洋的思念,朦胧的爱意又能否共同抗击未来的风和雨,高考一过,我们都将背负着不同的理想和嘱托,在前进的道路上劈荆斩棘,奋勇拼搏,我们相遇的时光就如同乐章的一节,一旦开始,唱的就是曲终人散。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想说的,终究还是没有说。十天后,高考开始,虽然惴惴不安,但是长久的复习倒也让我有了些把握,娜娜,陈路,王然,和我,我们四个,在高考战场上全力以赴。我们相约着考完试之后,不问结果,不对答案,彻底放松一回。
我们狂欢了一整夜,王然豪气的包了KTV最大的一间,整整一箱啤酒被我们喝的干干净净,他拿出一本同学录,让娜娜和陈路先写,最后才递到我手里。
我随便翻了一下,密密麻麻的自我介绍和祝福挤满了纸张,厚厚的一本唯独第一页空着,我按照提示把姓名年龄星座等一一填好,空白处的祝福语我思忖了很久,留下了一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祝前程似锦,一切安好。”
王然走的那天,我们一行人送他,陈路不舍的拍拍他的肩膀,娜娜嘟着嘴说“发财了别忘了我们啊”,轮到我时,我微笑着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王然搂着我,轻轻的说,“那,我走了。”
娜娜志愿填报的是上海F大,陈路前三个志愿都是上海,最后一个填了河北一个专科院校,好巧不巧的,上海的志愿连连撞车,他最终拿到河北的录取通知书。从此他俩,一个南下,一个北上,中间隔着一千两百公里的相思。
我留在了本城,哪儿也没去,这里有我最美好的过去,也将成为我未来的栖息之所。我守着它,像是某种扎根的信仰,随日出而作,随日落而息。
寒暑假三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推杯换盏。有过那么一瞬,我觉得王然没走,四个人在一块没心没肺的嬉笑打闹,说着不着边际的妄言,永远不用担心分离。
但现实远比偶像剧狗血,陈路毕业那年,因为在校门口卖电话卡抢了当地地痞流氓的生意,对方召集人马前来砸摊,他情急之下他红着眼睛举起板凳朝对方头儿砸了过去,板凳的金属边触碰到那人头部的瞬间,血喷薄而出。
尽管陈路的父母又是赔钱又是登门道歉,那家人咬牙切齿的就是不为所动,口风一致要求严惩。当地的警察最后以寻衅滋事罪判处陈路三年有期徒刑。
我去派出所看陈路时,他面色萎黄,嘴唇干裂,脑袋耷拉着,恹恹的样子。我心疼的看着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娜娜。
陈路突然像疯狗一样扑过来,隔着玻璃死死的盯着我,“不许打。”他低吼,嗓音沙哑。
陈路祈求的看着我,眼里布满血丝,“你跟娜娜说,我不喜欢她了。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无语,“可是她并不在乎啊。”
陈路摇摇头,“她想要的,我给不了,放手是最好的选择了。我要你用我们十几年的友谊发誓,你不能告诉她。”
我噙着泪,点点头。
娜娜疯狂的找了陈路半年,贴寻人启事,找所有相关的人盘问,包括我。她激动的摇晃着我的肩膀,一遍遍的问,看着她颓然的样子,我的内心充满愧疚,好几次差点将实情脱口而出。大海捞针似的寻找滋生出的绝望一点点蔓延,慢慢的,她接受了现实,也就不再问了。
毕业后娜娜被学校当做优秀生推荐给了某大型连锁企业,从此留在上海。最近,她的朋友圈开始更新,娜娜说,他在工作时认识了对方公司的项目部经理,双方已经订婚见过家长,年底准备结婚了。
陈路出来的那天,我去监狱门口接他,这几年,感觉他沧桑了不少。我把他带到学校门口的咖啡店,那里曾经排了一排小摊贩,一到放学时间段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娜娜最喜欢鸡蛋卷饼,她总是买四个,加里脊肉和肉松的是给陈路的,什么都不加的是给我和王然的。
她蹲在马路边大快朵颐,把卷饼丢给我们。我抗议,娜娜佯装发怒的撇嘴,“爱吃不吃。”她说。
三三两两的学生推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出来,路灯渐次亮起,城市的火树银花像极了某部电影你时光隧道的场景。酒后困意袭来,我揉揉惺忪的睡眼,隔着玻璃欣羡的看着穿着青涩校服的高中生,仿佛那群嬉闹的学生里,有当年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