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无情地抽打在脸上、身上。身上那件硬邦邦的破褂子和裹着的脏麻布,早已被彻底浸透,沉甸甸地吸饱了冰水,紧贴着皮肤,贪婪地榨取着体内最后一点可怜的热气。每一步踩下去,都深陷在泥泞里,发出“噗叽噗叽”的粘稠声响,拔出来时带着沉重的拖拽感,耗费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脚踝处的伤口,在冰冷泥水的反复浸泡和粗糙布料的摩擦下,早已失去了尖锐的疼痛,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带着腐烂甜腥的钝痛,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一团烧红的、湿透的棉花上。小腿上被荒草划出的细小伤口,被泥浆糊住,闷闷地发着炎,又痒又烫。
我不敢停!
不能停!
身后,洪河村的方向,李富贵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李秀芬那歇斯底里、淬着剧毒的咒骂
「林哲!你护着那个灾星,你不得好死!」,似乎还在风雨中隐隐传来,如同索命的鬼嚎,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后背。
林哲……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混乱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恐慌。
他一个人!面对着整个被煽动起来的、愚昧而恐惧的村子!李富贵不会放过他!李秀芬那刻骨的嫉恨更会把他撕碎!
那句“我就在这里看着”的承诺,像一把双刃剑,给了我逃生的机会,却把他自己钉在了最危险的境地!
都是我……是我连累了他……一股巨大的负罪感和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呛得我几乎窒息。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烫地滑落。
我不是灾星吗?不是没人要的脏东西吗?他凭什么……凭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快走!去县里!把证据送出去!趁现在!」
林哲那无声的、焦灼催促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眼神里的决绝和托付,像一瓢滚油,狠狠浇在心口那团被恨意和求生欲点燃的火焰上!
对!证据!我猛地咬紧下唇,口腔里再次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用剧痛压下翻涌的软弱和担忧。
存储卡!那根喷着毒液的管子!东升化工厂的罪恶!还有林哲用自己换来的机会!我不能辜负!我必须活着到县里!必须把证据交出去!
这不仅是为了撕开真相,为了报复那些推我下河的人,更是为了……为了那个在风雨中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我必须成功!只有我成功了,他才有希望!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注入我残破的身体!一股混杂着恨意、责任和某种陌生情愫的力量,从濒临崩溃的骨髓深处榨取出来!
跑!拼命地跑!
通往镇子的土路,在连绵的冷雨下变成了一条浑浊的泥河。
雨水汇成浑浊的小溪,在坑洼的路面上肆意流淌。两旁是收割后光秃秃的田野,偶尔有几棵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枯树,像绝望的守望者。天地一片灰蒙,视野被雨帘切割得模糊不清。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泥泞地狱里,拖着残躯,向着渺茫的希望亡命狂奔。
肺像两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沉重的呼噜声,冰冷的空气吸入,却像刀子刮着气管。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胃袋早已空空如也,饿得一阵阵痉挛,前胸贴后背,甚至能听到肠子互相摩擦的咕噜声。
寒冷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进骨头缝里,啃噬着仅存的体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视线都开始模糊、晃动。
好几次,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进冰冷的泥水里!泥浆糊了满脸满身,呛进口鼻,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
每一次摔倒,都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挣扎着爬起来,都需要耗尽全身的意志力。
每一次,都是靠着胸口那块紧贴皮肤、滚烫的存储卡,和脑海里林哲在雨中挺立的身影,才咬着牙,用磨破流血的手肘支撑着,再次站起来,踉跄着向前!
意识开始飘忽。
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风雨声、泥泞的脚步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混沌的轰鸣。耳边似乎出现了幻听:娘在临死前痛苦的呻吟,弟弟掉进河里时那短促的哭喊,李秀芬尖利的咒骂,还有……林哲低沉有力的那句“我帮你”……
就在我摇摇欲坠,感觉下一秒就要彻底栽倒在泥泞里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前方灰蒙蒙的雨幕中,隐约出现了一点昏黄的灯光!
是路!
路边,一个用茅草和油毡勉强搭起来的、四面透风的简陋茶棚!棚子下,一个戴着破斗笠的老汉正佝偻着身子,守着一个小小的、冒着热气的泥炉。
希望!是卖茶水的!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点昏黄的灯光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