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路
武康路一带才是上海old money聚集地。它是原法租界的精华地带,原名福开森路(就是《色戒》里易先生金屋藏娇地)。武康路由南到北,串起了华山路,淮海中路,衡山路,天平路等等风格各异的街道,武康路上走一走,满眼都是旧上海名人故居,梧桐遮顶,粉墙斑驳,诉说着几代人的故事。武康庭是今年来开发的,集中了各种好玩的咖啡店杂货店。
我和校友林是第一次见面,林是从微信上的校友群认识我的,发现彼此正好在差不多的行业,今天他来找我帮一个忙。半杯啤酒过后,聊完了行业共识,话题开始转向八卦。意外地发现我们认识的人居然有不少交集。对青春岁月的回忆让我们心情愉快。
我们的母校是一个著名的女多男少的院校,林笑着说:“班级总共八个男生,还有几个奇异的大神。”
林自称是八卦王,他马上绘声绘色讲起了八卦:“比如说,有一个男生,后来改了自己的名字,在网上成了网红,开淘宝店,卖女装,自己当模特。”
我刚喝了一口水,差点要喷出来:“男生卖女装,还自己当模特?买东西的都是腐女吗?”
林一喝酒就脸红,现在他涨着半红的脸,似乎特意要讲出一个新奇的段子让我吃惊:“后来有段时间还交了个女朋友,结婚了。女朋友是一个画家来着。”
我说:“画家我熟啊,女画家更是少,告诉我那个男生的名字,没准我知道是谁。”
他说出了Joe的名字,我立马掏出手机来搜索。
翻了几页,我叫道:“天啊,他前妻是Amy。”
Amy是我的合作伙伴,天才少女艺术家,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拥有自己的粉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会一帆风顺,拥有更多的名利,这几年,她却深居简出,过起了低调的生活。 在我的朋友圈里,她是一个才华耀眼的存在。在其他没有什么代表作品的艺术家整天晒各种美术展、参加发布会美照的时候,她默默地与自己独处,但是每年都有令人惊艳的新作发表。
因为商业的介入,艺术圈变成了一个名利场。我是一个半吊子艺术爱好者,因为爱好进了这一行,每天做着把艺术当商品售卖的工作,因此内心特别羡慕她这种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类人或许一开始因为他们的才华牵引,就只能走极端,这样才能避免他们如芸芸众生一样将年华抛掷于各种利益交换中,浪费了上天赐予的才华。
Amy在我的朋友圈,Joe在林的朋友圈,我们一边翻着他们的生活记录,一边发动记忆,拼凑出了Amy和Joe的故事。
Joe大学毕业后本来过着跟他的同学一样令人艳羡的高级白领的生活,虽然在内心某处他清楚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只是他暂时并没有确定要改变。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Amy。
Amy被Joe所吸引,她开心地宣布自己终于找到了愿意完全接纳的人。她说:“有一天我和Joe一起在地铁口看一个老头爆米花,我觉得非常快乐,开开心心跟他讲了好多话。我们俩在一起,就算非常无聊的事情都能变得这么有意思。”
如她所愿,Joe也马上向她求婚了。
然而婚后没多久,两个年轻人意识到,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无法翻越的障碍。而这障碍,切切实实存在两人的身体中。即使是他们两个人能完全互相理解,心灵上如同连体婴,Joe仍然无法抵抗上帝植入他身体里的想法。
没有办法,只能听从上帝的旨意。他们很快离了婚。
Joe开始更遥远的漫游,Amy对此没兴趣,她留在原地。她认为相比Joe,自己是那类更笨拙的人。假如上帝无视她珍贵的感情,她也只能将它原样封闭起来,做成琥珀。一个人的日子虽然孤独,但幸好她有她的画笔相伴。
Joe每到一处,会给Amy寄来明信片。Amy但凡有新作,他也积极帮助吆喝。他给她的每个奇思妙想点赞。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了一个接一个的男朋友。Amy心想,莫非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亲人?真讨厌,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岂不是最大的侮辱?自己在他面前变成了一种没有性别的面目模糊的存在,他的身体没有反应也就算了,这个当然不能算作他的错。但是她最厌烦当谁的兄弟姐妹,“亲人”简直是一种可以随意对待的存在。
他们结婚的事当时只有很少几个亲近朋友知道。自从他们分开后,Joe又在社交网络公开出柜,虽然朋友们都照顾她的感情不来问她这件事,但令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这似乎给她打上了一个标签:一个没有吸引力的女人,一个被骗婚的女人。她一度怀疑自己的自信心已经被粉碎。
Amy有一段时间拉黑了他的联络方式,不想看到他和他现任的脸。
而且现在他渐渐也有了年纪了,身体开始松弛下来,脸上也有了细纹,禁不住像以前那样展示了,穿在年轻时的奇装异服里面渐渐有了滑稽感。
不过,总是在某个难以入眠的夜里,她重新打开他的页面,看看他继续挥霍人生,感到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她对自己说,原来自己曾经经过的那些瞬间都是真实的,不管对于Joe来说那些意味着什么。但爱就是爱,不管发生什么,它不会变成其他任何东西。
拼凑出这个故事,我和林都兴致勃勃,赶紧叫服务员续杯。
又一口冰凉的啤酒泡下肚,我才猛然想起来,我之所以这么热心帮林的忙,是因为他以前是雷的室友。据说他们关系还很不错。
而雷呢,我刚跟他分手一个月,互相拉黑了联系方式。
说是拉黑,准确地说,是他拉黑了我,我发现那条残酷的黑线之后,把他从通信录里删除了。
拉黑和删除哪个更绝情呢?我还特地跑去知乎搜索,还真的有很多天涯同命人。
拉黑之后,事实上这个人还在你的黑名单里,你仍然可以点进去看。但删除了就没有了。
但是我点开我的黑名单看看,那里面的人我根本不会再去看第二眼的,拉黑是“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删除只是“你回来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啊”。
这么说来我毕竟心中仍然残留着一丝希望。或许如同Amy一样,我也是个笨拙的人,只会在原地傻傻地等。
过了几个月,林让我帮忙的事情办成了,于是我们碰头庆祝。
我早就想跟他分享了。自从我们拼凑出Amy和Joe的故事之后,我更密切关注Amy的朋友圈了。
她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一天早上起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本来以为是低血糖,并没有在意,谁知不久接连几天出现同样情况,她不得不去了医院。
她在朋友圈里曾经忐忑不安地说:今天一天听了N个患癌症死掉的故事,人生真是太随意了。
我告诉林Amy的最新动态,林恍然大悟说:“难怪!”
他划开Joe的朋友圈给我看。
一个月前,他就在朋友圈不停转发各种“眩晕是什么病”的文章,下面有朋友关心地问他:“你生病了?”
接下来是陪“一个朋友”去看病的各种遭遇,吐糟医院服务差啊,医生各种推卸责任啊。
他的“朋友”诊断出来是梅尼尔综合征,现在有耳鸣的症状,不时伴随短暂性的耳聋。幸好不是眼睛,谢天谢地,对画家来说失去眼睛就等于叫她死了,他说。
他回到了Amy的身边,跟她一起住在她乡下的院子里,每天逗猫看花。
其实听觉什么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Amy说,我也没有那么多社交活动。眩晕也不打紧,我很少出去,自己过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不过Joe说,至少在你手术期间,让我照顾你吧。怎么说你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前夫啊。
我捧着林的手机一条一条仔细看,一边感叹,林要去洗手间,他说,你慢慢看啊。
泪水在我眼睛里打转,这时我想起了雷。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好想看看他在干什么。我在林的手机里搜到他的账号,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我犹豫了。
此时林回来了。我赶紧划回来,把手机还给他。
他从眼镜背后带着似有所察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提到:“最近见过雷吗?你们俩不是以前经常互相点赞?”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终于在林的手机里点开了雷的朋友圈。但是那个朋友圈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所以雷也清空了他所有的朋友圈?发现他也曾为这段感情受苦,不禁令我释然。
这样,下次如果林再问我,我就可以坦坦荡荡告诉他,我们互相喜欢,但是没有成功,但是,爱就是爱,不管发生什么,它不会变成其他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