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凭栏”,眼前便浮现出一个长身立于亭台之中的身影。
古人喜欢登高望远,借高处之景来遣情抒怀。楼高了便需要栏杆,算是圈定一个安全的范围,却恰好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倚靠。从此,文人墨客、思妇怨女的身影便千百年地倚在那栏杆上,“凭栏”也成为中国古诗词中一个经典的意象。
“凭栏”从一开始就被人们抬到了高处。平地上回廊里的栏是惹不出人们多少情怀的,它至多能让人们在观赏荷塘月色时不至于掉下去。而高处的栏,即便是破旧得快要现出木的本色,也旧得有味道,旧得讨人喜欢——那上面承载了多少慨叹啊!
的确,登高总会令人生出许多感慨。“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人在高处,视野随高度的增加而广阔,人心也跟着旷达起来。望着脚下无穷无尽的路,和行走在路上熙熙攘攘的人,再抬眼看无垠的天,天大地大,而自己只不过是沧海一粟,那挂在天上的月,不知曾照过多少像自己一样站在这里的人,又不知还会有多少?
当然,并不是所有凭栏人都思考着人生渺小岁月长流的问题。“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是壮志难酬的愤慨;“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是物是人非的感叹;“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是荡气回肠的幽思。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似乎总要在这时才能宣泄出来。但不论是谁,当他登高遥望,身倚楼栏,那萦绕在心头的,必是十分复杂的思绪。
凭栏望远,那些未完成的理想,那些仍坚守的信念,那些生与死,爱与恨,相聚与别离,那些依旧的楼台,那些不再的容颜……哪一个不令人感慨?陈子昂道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句千古一叹时,又有着怎样挥之不去的情怀?
然而,这恼人的思绪,又该与何人说?
辛弃疾那样一个豪气干云的人,在“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把个“栏杆拍遍”,却也“无人会,登临意。”——该怎么解释,那些欲说还休的苦闷?它们在“我”的胸口肆意冲撞,大张旗鼓地蔓延开来,它们无边无际,“我”不能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那就这样吧,写一首诗,留下一个千古凭栏的身影,后人怎么解读都可以,都是“我”。
我曾迷惑,为何古人心有愁绪便要上高楼,现在才有些明白了。
“爱上层楼”,是因为人们的心本就在高处。心中有一座山,有一个黄鹤楼,即使身未动,也似在高处般极目远眺,审视着历史、现实,和自己。
苏轼便是这样一个心有高楼的人。他游于官场,也恋于市井,他有情思,爱美食,算是一个“俗人”,但他的心却是在高楼之上,云淡风轻地俯视那些凡尘俗事,他虽流连世俗,却总能适时地超然。
有人彷徨踯躅,被困在自己的楼里,有人却在不断地翻修他的楼台。
人们常常有高于现实的愿望,如果一时难以实现,久而久之,那些为实现愿望而储存的信念和力量便无处安放,只得寄于心中的“楼阁”,偶尔凭栏,供人唏嘘。
还是“独自莫凭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