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童凝夕,来自一个小小的神奇的星球。这个星球只有一间屋子,只有我一个居民。每天除了睡觉,我想不出自己在这一个人的王国里还做过其他什么。
就这样过了两百多个昼夜不分的日子,终于,我决定走出这个屋子,离开这个星球,去美丽的人间看看。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我迷迷糊糊中得知,小屋在十二年前有另一个主人,她叫童昕,也曾是这个星球惟一的居民。在我们之间,有着太多亲切而神秘的关联,因此我便为寻缘而来。在童昕目前的安身之所,据说很需要我的出现,添缀某些美好,改变日渐沉沦的庸常,唤醒沉睡着了沉睡着的生之梦,于是,我也便为还愿而去。
我的降生,是伴着星球的爆裂,是伴着怀抱星球的人——我的母亲的剧痛,所以,我用哭声开启了世界的门。为了那回不去的安静又温暖的小屋,也为了妈妈迎接我所承受的那超乎寻常的痛,我愿用尽一生去爱她。爱她青春的余光,爱她转身的背影,爱她潜藏的白发,爱她隐现的皱纹。
我的到来,对于整个家庭就像春临大地,欢声笑语如花般盛开。爷爷奶奶在医院就激动万分,只有爸爸静如止水。我的名字是早早取好的,爸爸说,不管男孩女孩,都叫凝夕。也只有他,不在乎我是男是女。但既然身为一个男孩能给家人带来喜乐迎来道贺,那么,我还是以男孩的身份登场吧。
在医院呆了三天,我随爸妈回到新家。家里还有多才多艺的姐姐童昕。在车上,爸爸说,去医院的时候,只有他跟妈妈两个,离开医院的时候,却多出我这个小家伙,想想真是奇妙啊,那种感觉仿佛空手入宝山,返程满载归。要不是奶奶跟外婆也在车上,可能他又要吼两句跑调的流行歌了。
仅仅在新家住了一天,因为是提前出院,次日爸爸跟外婆带我到医院做常规检查。本以为去去就回,不料医生说黄疸过高,而且是高出不少,建议留院治疗。
爸爸一听慌神了,坐月子的妈妈也赶了过去。虽说生理性黄疸过高非常普遍,但在咨询了一个当医生的亲戚后,最后决定还是留了下来。
这可把我害苦了,我不得不在培育箱里躺了两天,一天照二十二小时的蓝光。头上还要扎针,刚开始是扎手的,但因为血管太小,扎了两三次没成。爸爸在一旁看我哭了,心疼不已,当着好几个护士的面,竟然禁不住泪流满面,真是丢脸丢大了。
扎完针回到病房,妈妈看着我在培育箱里不舒适地翻动着身子,欲抱不能,也是心如刀绞,和爸爸两个,相对而泣。妈妈安慰爸爸说,别这样,人家一看就知道我们是老来得子。爸爸说,要铭记这一天,不要辜负这一场热泪,以后孩子惹我们生气的时候,多想想这个爱犹不及的场景。每个人,都需要那么几个情景,用以支撑烦琐生活蓄意磨灭的初心,这也许就叫情怀。
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百日有余。从终日嗜睡到渴望陪伴,从混沌无知到咿呀表达,我在逐日成长。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可以将贫瘠变丰腴,将荒芜变繁盛,也可以将年轻变衰老,将拖累变依赖。
爸爸说,将我带来人世,一为姐姐有个骨肉至亲相互依傍,二为妈妈能够养好身子养好心情。看来我背负的使命还不小。只是在这光怪陆离的世间,我还全然不懂人们的习惯和规矩。只知道饥饿时要叫,孤单时要闹,吃饱时,睡醒后,一逗我就笑。人的幸福感,不在于突然拥有或者突然实现,而在于,每日平淡却从不厌倦,笑脸相向亦从不敷衍。
爸爸两年前从学校辞职,妈妈产假中,他们分秒守护着我,仿佛守护一株幼苗。我想,有一天我终会枝繁叶茂的,到时我要荫庇他们,在我的枝丫下畅谈往事,回忆人生。
爸爸很喜欢左右手各伸出一根手指,让我紧紧握住,他牵引着我,左右摆动,嘴里还哼哼哈嘿地唱着。这是在跳舞吗?如果是,那应该是天底下最蹩脚的交谊舞吧。我摆几下就觉得无趣了,但爸爸很来劲,乐此不疲,还总是笑得很甜蜜。他的甜蜜,荡漾在清晨的一碗清粥中,荡漾在午后的一盏茶水里,也荡漾在晚间的一片灯光下。
有段日子,爸爸好像心事重重,抱着我,就欢喜,一转身,就叹息。当我读出他眼中的迷离和嘴角的苦涩,想用笑容去宽慰他时,他黯然转头,不忍直视。他跟妈妈说,击溃他的,恰恰是我纯真的眼神和猝不及防的微笑。他可以承受金钱上的重亏和精神上的损耗,但却无法承受面对我时的心不在焉和强颜欢笑。
我不知道金钱好不好吃或者好不好玩,只大概知道爸爸丢了好多这个东西,担心影响未来的生活而相当自责。人都是这样,任凭欲望滋长,然后穷其一生追逐金钱来抵御欲望的侵袭,逐而不得,便有了痛苦。如果没那么多欲望,就不需要那么多金钱,也就没那么多痛苦。
对我来说,父母的倾情陪伴是我最值得炫耀的财富,一家人在一起健康快乐,岁月就值得感恩。没有什么比时光更珍贵,没有什么比快乐更深刻,也没有什么比记忆更久远。金钱不足以传世,但才情可以,教养可以。亲爱的爸爸,如果您真的爱我,那就多陪陪我,多用心待我,让我长成您期待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