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流泪了。
小时候我是个爱哭的孩子,被爸妈教训了会哭,被同学欺负了会哭,事情不顺心意也会哭。为什么这么能哭呢?多数时候是因为感到委屈。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我似乎掌握了不哭的秘诀。到底是什么秘诀我也说不清,也许只是错觉,也许只是成长的魔力。但我的的确确渐渐地不擅于表达自己了,我逐渐体会到了,也许没有人想要了解你的情绪,也很少有人愿意为你的牢骚买单,那为何还要诉说?不说,就没人了解你,习惯了没人了解,就变坚强了。
心被一层愈来愈坚硬的外壳包裹,有如喷射的岩浆,开始会灼心,慢慢变硬后,就护心了。很少有人知道那坚硬的外壳下,是否还有一颗火热的心在“怦怦”跳动。
“人生来孤独。”我常常对自己说。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也这样对自己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直到昨晚。
昨晚,爸爸突然说想要和我聊天。我知道,一定是自己近几天的状态让他们不满了。因为不想被朝九晚五的工作束缚,我决定开始投稿赚些零花钱,但是万事开头难,这几天的心情也一直不太好。本来规律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吃完早饭不想洗碗,家里乱了不想收拾,吃饭时磨磨蹭蹭,平日里愁眉苦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我改。”
我冷冷地回了爸爸一句。他有些着急,一着急嗓门就不自觉放大。奶奶一直以来耳朵有毛病,所以爸爸从小就养成了大嗓门的习惯,他们兄弟仨聊天时,旁人都以为他们在吵架。似乎是把他们的大嗓门当成了反例,我和哥哥从小说话就细声细气,颇似南方人。
“我和你妈就是感觉你最近情绪不太对,想跟你说说话,你就跟你老子这种态度?!”
他嗓音一大,我也不自觉放大声音,形势剑拔弩张,聊天已经变成争吵。“你的意思不就是,我最近有点儿懒,我改不就行了吗,我以后早起,吃了饭刷碗,打扫家,行不行!”
爸爸几次想开口,他总是从细节入手,慢慢传达意思的核心。已经知道故事结局,我就不想再了解过程了,爸爸连续被我几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硬生生怼回。
“行,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爸爸转身准备走。
“你这也算聊天,你这就是在说教!”
妈妈开始在一旁解围,解释了半天,说爸爸嗓门平时就这么高,其实他只想和你说说话。妈妈平日一直都很和蔼,她的话仿佛有种魔力,让我平静下来,眼泪却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外涌。我尽量将自己哽咽的声音捋平,深吸一口气,用平时一样波澜不兴的语调,并把声调压了两个八度,说:“那继续聊吧。”
爸爸开始说他们的苦衷,为了我长胖些,他们定了鲜牛奶;爸爸希望我运动起来,早晨陪我打乒乓球;他们尽量不要求我做这做那。即使我已经成了家里的客人,成了寄生虫......
但是他们感觉到了我的冷漠,我似乎从不推辞他们的好意,也从不用心接受。
其实,他们为我做的,我都一份份记在心里,甚至比他们还清楚。但我是如此木讷,说不出感谢的话,也做不出点点回应。枯竭了很久的泪腺终于被激活,我失控地抽噎起来。仿佛我是因为刚知道那些感动,才会忍不住,其实我一直清清楚楚,只不过以前我把它转换成奋斗的动力,这次我转换成了眼泪。
我阻止爸爸继续说下去,因为我害怕流泪。我调整了一分钟,说起了自己......
多少父母和子女,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父母实在付出了太多,把我们养大,为我们操劳,正因如此,我们越来越不敢表达爱,因为说出嘴的分量总是太轻。于是那些爱沉到了内心最深处,我们也背上了沉重的债,永远还不完的债。
为了还债,我们禹禹独行,不敢抬头看父母,不敢把自己的所做告诉他们。“现在的‘积蓄’还不够呢。”我们告诉自己。
就这样,不说,也就习惯了不说。习惯了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的大学老师有一次说起他的儿子,回到家从不跟他说话,就算他主动找话题,问儿子的近况,问儿子的生活,也只能得到短短几句应承。
我的爸妈通过昨晚我说的话理解了我,应该在短时间内也释怀了。但是,我还是释怀不了,我忍不住还是会用冷漠推开他们,因为我知道,我的债永远偿不完。
有时很是羡慕美国的家庭,他们不会从父母那里接受太多太多的爱,结婚后就另外组成新的家庭,平时工作之余,带着小孩去看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而年迈的父母,在生活难以自理时把老房子一卖,住进养老院,和同龄人安度晚年。
这大概就是我们亲情的悲剧的吧,爱到说不出,也做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