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春节前夕,苏北小镇,腊月二十四,送灶日。连年的战争行将结束,由于条件限制,过年的气氛虽并不浓烈,却也算安宁。镇子北头的阿马家却很不安宁。就在这个送灶日晚上,阿马得咳喘病的妈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幼年丧母,应该是一件极其令人心痛的事吧。然而5岁的阿马和哥哥的反应却并没有情理中来得那么强烈。以至于很多年后,当儿女们问起当晚的情形,很多细节阿马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因为当时自己年纪太小,或许是因为那些年周围各家乡邻亲人去世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抑或这二者兼而有之。阿马唯独记得当晚蹲在门边的阿爸那一声声的长吁短叹,阿马家已拿不出棺木钱。比起母亲去世,更令人的难过的是如何料理她的后事。
就在阿爸眼神越来越黯淡的时候,门一下子被撞开了。阿马的姑父象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姑夫是公家人,家中也有些许家底。由姑夫作保,赊了棺材铺的钱,抬了口棺材回来。一家子这才精神起来,母亲终于能入土为安了。
从此,三个男人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农忙的时候,父亲在田地里劳作,闲下来的时候,父亲便去城里做些小买卖,父亲外出的时候,家里就剩下5岁的阿马和长他两岁的哥哥一起生活。时间流转,很快又到了一年过年的时候,这一年下来,除了糊口,手里的结余终于把棺材铺的钱给还上了。
还了钱后,阿马的爸爸开始寻思,三个男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虽说农闲时出门能挣点小钱,可是老把两个孩子丢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到上海去”,对,就去上海,阿马的阿爸打定主意,阿马的爸爸有个小妹在上海已经落脚,“先投奔你们小姑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营生”。
阿马家除了一间半房子,唯一的家产就是家里的那条小乌蓬船。带上两个儿子和一些简单的被褥铺盖,再把家里腌制的那坛小螃蟹也带上,说不定也能卖两个钱。就这样,三个人上了船,阿爸用长竹竿狠狠地捅了下岸边的大石板,两个孩子满心是跟着爸爸去姑姑家玩的喜悦,谁都没有想到回过头去看一眼河岸,更没有想到从此家成了心口的故乡。
船行两日。海沟河,上官河,河面越来越宽阔了。泰州,高港,以前只在阿爸嘴里听到过的地名今天在身边一一掠过。终于到了江阴了!江阴的江面狭窄,是最适合过江的地方。
到了江边一看,好家伙,乌泱泱的一大片,都是准备过江的船只。看着宽阔的江面,阿爸有些犯愁,于是去邻船询问如何过江。大家都说要看情况。先看天气情况,头天下午,天气必须晴朗。此外,还要看江中有没有江豚,如果天气不好遇到江豚的可能性就大。那水里的大家伙身长有一米多,常几个一起出没,如果它们跳出水面,就会把船给拱翻。这家伙的样子看起来像猪,力气大的很,所以单人寡船都不敢过江。大家一起到这里碰头,条件适合的时候一起过江。
很快到了晚上,天上星星很多,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可以过江了。阿马从船舱里伸出头来想出去透口气,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阿马又赶紧缩回了身子。顺手把腌货坛子上的盖布盖盖严实,阿爸说了,不能让河水进去。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也不知是哪家叫了声“走喽,过江喽”。各船家竞相出发了,这真是一个浩大的场面,阿马从来没有见到过。
过了江,依然在水上漂行。阿爸坐在船头划着船。白天的时候,两个孩子常坐在棚外吹吹风,晚上依然漆黑。只是再仔细看,江南的夜却又不一样了,岸边偶尔有星星点点的光,江南那时是有电灯了。
又这样过了两日,常州,无锡,该快到上海了吧!那一坛腌货还在,只是船里进了生水,不可避免地有些溅到了坛子里,阿马凑上去闻了闻,气味好像有些不对劲。到上海还有些时候呢,怎么办?“没事”,阿爸说,“靠岸后把最上面的拿掉点就可以了”。
苏州河,黄浦江,上海终于到了。十六铺码头上很热闹,岸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船根本无法靠岸,于是再慢慢往江边码头前行。边行船边开始卖腌蟹,可是没人对这个感兴趣。江边码头到了,小姑家就住这附近。靠岸前,阿爸闻了闻腌蟹,把一坛子蟹都倒入了江里。阿马跳上了岸,阿马紧紧拽着阿爸的手,展现在阿马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