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 去江西五
我刚到潭口林场时正是秋天,在休息天可以到山里去捡“毛栗子”,这是一种野生的坚果,样子和口味和板栗一样,果实很小,剥掉硬壳能吃的部分就是黄豆粒那么大。“毛栗子”成熟时带刺的果实会自动从树上掉下来,也有用长竹杆把果实敲下来。轮到休息天,大家会成群结队到山里去捡,不过一定得带上手套或铁钳子,因为“毛栗子”的外壳有很多刺,扎到手上是很疼的。捡回来带壳的毛粟子小心地把有刺的外壳去掉,用水煮熟,最好再炒一下就可以吃了,很干香,还可以充饥,大家炒熟后都会放在口袋里当零食吃。
林场边上有一个五、六十岁的俵嫂,(当地人称男的为老俵,女的叫俵嫂)古铜色皮肤,短小精干的身材。她一年四季从来不穿鞋子,光着脚板上山、下山如履平地,她到山上捡“毛栗子”也照样不穿鞋子,“毛栗子”带刺的壳扎在脚上好像没事一样,脚上刺多了,就抬起来拍一下,然后照常走路,大家都叫她“铁脚板”。
山上还有一种野生的果子,俗称“牛卵子”。因为它的样子和公牛的生殖一样,也有点象芒果。是一种藤蔓植物,剥开外皮,里面全部象是石榴样的一粒粒种子,种子外面金黄色的囊甜甜的。砍伐工人在清理藤蔓时常会摘到。
到了每年的五、六月份山上的杨梅很多,那都不是人工栽培的,而是野生的,却跟人工栽培的一样大,一样甜,有红的,也有白色的白杨梅,而且白杨梅比红杨梅更甜,更好吃。那时林场有一个女的赣州青年对我可能有点意思,经常帮我洗衣服。在有杨梅的季节还摘了杨梅,挑了又好、又大的杨梅洗干净,稍稍地放在我宿舍里的床头柜上。
每年这个季节都有杨梅吃,但是却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难摘,近边的山上已经没有杨梅可摘,要跑到更远的山里去才能找到杨梅树。因为杨梅树一般都生长在山腰里,为了和其它树木争夺阳光,所以长得很高大,并且杨梅都结在上面的细枝梢上,如果要爬上去摘杨梅是很危险的,所以每次去摘杨梅的人都是带着斧子、锯子,把树砍倒后再来地上摘杨梅。于是年年吃杨梅,年年都要砍掉不少杨梅树,这种“杀鸡取卵”的方式使得附近山上的杨梅树越来越少,以至于灭绝,后来基本上就吃不到了。
潭口林场附近有一个地方不是叫“杨梅垇”嘛,那是因为很早以前那里是有不少杨梅树,故而得“杨梅垇”之名的,可现今是再也找不到杨梅树的踪迹,算是有名无实了。
我是一个比较喜欢运动的人,可是林场连一张乒乓球桌子都没有,更不要说足球场了。整个八一垦殖场都找不到一块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但每个林场都有一个不规则的篮球场。
虽然当时的条件很不好,可那时的年青人的精力特别旺盛,上班辛苦劳动了一天,下班以后,几个喜欢打篮球的青年,还要在篮球场上玩上一会儿。我一到林场,他们就把我拉上一起玩,当然也是要试试我的球艺,结果一上手,他们感到十分高兴,因为潭口林场篮球队又来了一个主力队员。八一垦殖场每年国庆节都会在场内举行篮球比赛。
打蓝球是我小学时就喜欢的运动,除了球打得还可以,我还是一个出色的篮球裁判员呢,大家都说我规则熟悉,哨声及时,手势干净利落,判罚果断,对我十分佩服。每次全场的篮球比赛我又是球员又是裁判员。
我后来在测量队时也经常和其他其他林场的同志打篮球。有一次,我爬上一座一千八百多米的高山,走了六七十里路测量回来,晚上还连打了两场篮球,又吹了一场裁判,真不知道那时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劲。
林场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大约要一个月才能看上一次电影,每次总场电影队来林场就好像是过节一样。一次,场里放越剧“红楼梦”电影,因为片期短,一部影片要赶几个林场轮着放,先总场后林场,因为潭口林场离总场最远,等园林林场、太和分场放好到潭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但大家依然兴趣不减。等到电影放完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自分配到潭口林场后,我还没有到总场去过。因为三个月前刚到场就下了林场,对总场都没有太深的影响。一天,正好有事,我就去了总场。时隔仅几个月,简易公路已经俢到了杨梅垇,这样路就好走多了。
到总场场部,正看到宣传科的一位同志在油印机上印《垦殖之声》,这是一份场内的小报,组织了各分场通讯员报导好人好事。那小报刻的字体和图案刻得真是不错,吸引了我。正好印、刻小报的就是这位1958年来场的上海知青徐正言,因为有共同爱好,相互认识后就成为了朋友。
当天他还邀请我到他家喝酒,他在当地已经结了婚,爱人是龙南县人。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来到场里。他一手仿宋体写的很漂亮,还会弹钢琴、洋琴、二胡。现在宣传科当干事。
经过了解,当时八一垦殖场因为缺电,没有工业。只有五辆解放牌卡车,主要运输毛竹和木材。汽车的维修和保养被称为“工业分场”。还有一个职工医院。场里的交通实在不方便,各林场的路还没全部开通。
场里也没有商店,卖些日用品还得去陂头公社开的商店,商品也少得可怜。认识司机的就可以从广东那里带东西回来,所以场里开车的是很吃的开的。
公社边上有一间小屋祘是汽车站,每天只有一班车开往全南县城。到了全南县也每天只有一班车开往赣州市。这里就是一个死角,场里职工要回家探亲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潭口和园林林场的可以翻山越岭走四十里路到龙南县坐车到赣州往南昌。二;从场里坐车到全南再往赣州。三;搭乘场里拉木头的车到大坑口、韶关往上海。不过要通过车辆调度员登记,每一车最多带二人。回一趟家难哪。
八一垦殖场场部边上有一个邮政代办处,从场里寄信到上海最快也要七天,打电报八分钱一个字,到上海也要三、四天。打长途电话更麻烦,根本听不清对方的声音,每一句话都要由一个中间人来传话。
下面各林场的信息更闭塞,过期的报纸还只有书记、场长的办公室才有。信件、报纸只有去总场的人带回来。所以场里的黑板报除了表扬好人好事,还从报纸摘录一些老消息。
林场里有一个赣州青年叫宋克绳,个子很高、很瘦,都说他是林场最会画画的,尤其是画像。我很想见识一下,因为是同行嘛,认识一下可以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一次看他在画像片,原来他需要用九宫格,在纸上打了格子才能画,用的是炭粉,一张照片要画好几天,我一看就知道他没有专业地学过美术,可能仅仅是爱好吧。
林场每个星期要出一期黑板报,是由一个上海知青季维传负责的,他是主稿,画面设计是由宋克绳负责。一天,他们正好在出黑板报,我在边上看着他们,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就想自己动手。我先告诉他们粉笔应该怎么用,写字、画画都要边写边转动粉笔,这样线条才会好看,字迹才会清楚。他们两人对着我看了一眼,眼光中有一种轻蔑的感觉,当我是个只说不练,光耍嘴皮子功夫的。我说让我来试试吧。他们两人立即把资料都交给了我。对我来说出个黑板报还真是小菜一碟,在学校我就是出黑板报的老手,不一会就全部完工。报头、花边、文字,一目了然。他们两个看了,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消息传开,大家当然是刮目相看。从此,要出黑板报,季维传就会来叫我,彻底把那位林场第一画师淘汰了。后来我又改用广告粉出黑板报,更显得清楚、鮮艳、漂亮。
在潭口林场没多久,我就赢得了不少女孩的追捧,可能我是新来的‘技术员’吧,令不少人羡慕、妒忌。有一个1958年上山的上海知青叫杨春红,也是一起打篮球的,他心中有一个喜欢的姑娘是赣州青年,和我也说得来。他误会这个姑娘喜欢了我,所以他特地找到了我说,大家都是上海人,他年龄比我大好几岁,还没有成家,希望我帮忙成全。我当然不会夺人所爱,他喜欢的这个姑娘,我肯定帮忙。这姑娘跟我还讲得来,后来在我的努力撮合下,还真的促成了他们的一段姻缘。想想真好玩,我竟然还当上了媒人。由于我成人之美的性格,倒也接交了不少朋友。
一次我在营林队劳动,是砍伐“人造林”中的杂草、灌木,我们叫“砍杂”,突然我在过膝高的草丛中看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吓了我一大跳,我用树枝轻轻地拨开杂草,发现是一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鹿,棕黄色的皮毛上还隐隐约约有几个小白点,大家都认为这可能是一只小梅花鹿,我小心翼翼的把它抱在怀里,带回宿舍,想把它喂养起来。
但是这里根本就买不到奶粉或牛奶,我只好找来鲜草、糖水、米汤来喂它,可它就是不吃也不喝,躺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我干着急,却无法可想,养了三四天,小梅花鹿就死了。不知怎么,这事传到了总场场长张巨湖那里,他来林场特地找到我,说是要看看小梅花鹿,我说已经死了,都埋掉了。他气愤地说:“你又养不活,怎么不拿来我养,你这个小混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场长,心里很是忐忑。后来接触了几次感觉他还是很随和的。他是东北黑龙江人,因为,东三省在日伪统治时期成立了满州国,所以他会讲一口流利的日语。他和他老婆在部队都是营级干部,张场长的书法也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隶书。他还会不少的中医、中草药方面知识。在军人中还是个人材。
在八一垦殖场的各个、分林场,各种野生动物很多,听先来的同事说,五八年刚来的时候,还看到过猴子、老虎,狼,后来人多了就看不到了。有人曾经还抓到过猴子,他们说这猴子是既聪明又傻,喜欢学人样,有特強的模仿力。当人们在安装一种专门抓野兽的“老虎夹子”时,它们在树上偷偷地看着,待装夹子的人还没走远,这些猴子就急不可耐的从树上跳下来,也学着人样去拨弄这些夹子,它们就被夹住了双脚,吱吱尖叫,抓它们还真是毫不费力呢。
当地人都会打猎,基本上家家都有土造的猎枪,也有专门卖猎枪、火药、铁砂、铁子弹和卖“老虎夹子”的地方。在潭口林场里有一个叫刘发辉的职工,经常会看到他背着猎枪去山上打猎。有一次在山上他看到了野猪的脚印,因为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很多动物都有走老路的习惯。刘就在有野猪脚印的地方挖了一个很大很深的坑,在坑的上面用一些树枝和杂草盖上,作好伪装。再把先前铲下有野猪脚印的草皮按原样放在上面,专等野猪来自投罗网。
隔了一天,他背着猎枪带着一人上山去查看,果然有一只一百多斤重的野猪跌落在大坑里。他喜出望外,按理他只须放上一枪就可以击毙野猪满载而归,可他却偏偏要节约那点火药和铁珠,就用枪托去敲打野猪的头,想把野猪打死,不料猎枪触发扳机走了火,因为他是倒拿着枪去敲打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胸部,这猎枪的子弹又都是铁珠子,所以肋骨和肺部都中了很多铁珠子,本来他想带着一人去抬野猪的,正是有备无患,还好有了这人把他及时背下山来。林场立即把他送到总卖职工医院抢救。也是祘他命大,几十粒铁珠子都打在了他右侧的胸部,没一粒打中心脏,才捡回了一条命。在医院他对医生说,以后再也不敢去打猎了。
可是,时隔不到一年,一次,在潭口林场,我又看见他背着猎枪上山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山里的野生动物最常见的是野猪和麂子。有一次,太和分场一个姓洗的背着猎枪准备去打猎,我就跟着他去见识、见识,正走一个叫垇上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一群野猪,有十几只,但是都很小,大概只四五十斤重,在山边上的一片水稻田里吃稻子,姓洗的小声叫我蹲下来,别吭声。突然只听一阵呼呼的叫声,小野猪们成群结队地飞速向山上跑去,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被发现了?这时我才看到有一只特大的野猪站在山坡上吼,原来,大野猪是在为它的子女们瞭望放哨呢,这些家伙原来也鬼精鬼精的。猎人说野猪这东西还很凶,你必须把它一枪毙命,不然的话它会朝着你的枪口狂扑过来,相当危险。
毛竹一般生长在山的中、下部位置,或是有水源的山脉,都有大片的毛竹林。到春天,春笋长得有碗口般粗,满山都是。有时我们也会搞一点来吃,春笋根本不用去挖,那笋有三四十公分高,只要用脚轻轻一踢就可以了。山里人一般不吃春笋,只有到了冬天才去挖冬笋,他们说冬笋长不成竹子,挖了还可以卖点钱。不过挖冬笋可是个技术活,一般人是挖不到的。
在毛竹山里能猎到山麂子、穿山甲、竹鼠、野兔、野山鸡等猎物,在集市上经常可以看到杀好了的野猪肉、麂子肉放在地摊上卖,那时的麂子肉才五毛钱一斤,野猪肉更便宜。大家更喜欢吃麂子肉,肉质鲜嫩,味美爽口。可由于毫无节止地大量的猎杀,到1970年后野味就越来越少了,有的可能是永远地绝迹了。
那时我们也会去抓竹鼠,毛竹山里的竹鼠长得像老鼠,但是有兔子这么大。抓竹鼠很有讲究。首先要选初一或者十五的日子,在山下观察山上的毛竹,有竹叶发黄的地方就一定有竹鼠。然后找鼠洞,必定有进、出两个洞口,先要封死一个洞口,然后用烟熏或是水灌的办法把它逼出来擒获。
有一次,我在“陂头墟”上花了三元钱买到一只很大的鹿角,有四、五十公分长,我把它挂在墙上作为一件艺术品,天天把玩。回家探亲时我把它带回了上海,在上海那是很稀罕的东西,父亲一直珍藏着。后来因为姐姐的乳房上生了一个疖子,听说鹿角性凉可以治,就在鹿角上锯一些粉未外敷内服,不久就治好了,很是管用。邻居们知道我们家有这样一件宝贝后都来索取,后来没听父亲和姐姐提起过,不知道是不是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