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冈仁波齐》，夜里9点半走出影院，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看了那么多好评，我以为自己会被感动或者至少被教育，但是没有。
走在纤尘不染的人行道上，直愣愣地想往地上趴。没有整张的牛羊皮包覆前身，没有厚实的手板一次次拍响叩问神灵的声音，然而脚下的大地是如此亲近，如同张开双臂的胸膛，随时迎接各种姿态的投靠。想象着额头触碰地面的瞬间，砂石在皮肉上硌下微痛，生命找到了它的皈依——不需要找寻意义，一切的意义都是自以为是，生活不过是来什么接受什么，如此而已。
因为生活貌似平淡，才需要用电影造个梦出来供人回避、逃离，顺带给庸常的人生上点色。如果梦境看起来比生活更平淡，从头到尾只做着一件事，那还要它干嘛？放映中途不时冒出的“龌龊伐”、“作孽哦”、“为啥啦”的低语道出大部分观众的心声，屏幕内外，是同一个时代里不同场域的人生版本。带着屏幕外的这颗心，很难看懂里面那个世界的故事。
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冲突和奇遇，所有你脑袋里固有的期待统统没有出现。吉凶未知的朝圣之路，说走就走了。肚里的孩子怎么办？衰朽的残躯可经得住？口袋里的钱够不够？观者头脑里挥之不去的问题，在行走者那里都不存在。我们总是习惯性地寻求安稳、保障和依傍，仿佛缺了这一切就无法上路，可是流转不息的轮回之路上哪里去找什么安稳和保障？唯一能够预见且逃避不了的唯有生老病死，那是彻底的保障和实在，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案，一如大地安稳静默。
看懂了这一层隐喻，所有的疑问才迎刃而解。上路便是又一次出生，每个人带上最少的装备和各自的因果。陌生的人，遇上了就一起喝茶歇息，同路就不必分你我；婴儿生下来就躺着、背着跟着走；车子被撞坏就推着上路；老人逝去就地安葬，连眼泪都多余。如果生死都是等闲之事，还有什么配得上叫烦恼？
一湾横亘在朝圣之路上的水塘，是所有困境和难题的隐喻。其实人能做的无非走过去和绕过去两种，就像在所有的难题面前，你能做的也无非做出选择和承受结果。可我们却往往被困死在做出决定前的犹疑和忧惧之中。当我们皱紧眉头啧啧着摇头，那匍匐在水中浑身湿透的人们竟然都是笑着的——接受了便是全然接受，水是路的一部分，湿是干的一部分，那又何故不欣喜？
那远古初民的笑容，是灵魂深处的一记钝击，不怎么痛，却似水纹般一波波荡远，直至胸襟的无涯。从上路到抵达，就是从生到死的旅程，也是生死轮回的片段，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一部打破常规的电影，恰恰道出了生命的常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