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厦门经济交通广播做嘉宾时,主持人介绍了说有一部西藏片正在热映,引起了我的好奇。
《冈仁波齐》的故事很简单:
藏族汉子尼玛扎堆,为了帮叔叔完成朝圣的愿望,选择在新年过后带他上路。这一年刚好是藏历马年,是释迦牟尼降生和成道的年份,也是神山冈仁波齐百年一遇的本命年,诸神会聚集冈仁波齐。转山一圈,可增加一轮十二倍的功德。
村里很多人都想加入尼玛的朝圣队伍,最终成行的11人中,有即将临盆的孕妇,有终日喝得醉醺醺的屠夫,有身患残疾的少年,有盖房子遭遇家人死伤的中年夫妇,还有他们懵懂的9岁女儿。
一辆拖拉机用来运装备和物资,在村民们的目送中,一行人磕着长头上路了。
1、出发
我们有不同的路,靠每个人一步步走,而且我们只能一起走。
父亲的过世,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父亲的一辈子的心愿,是去拉萨朝圣,说是哥哥的遗憾,不如说是尼玛的叔叔心理的遗憾。对于父亲来说,也许就是心愿,未达成的心愿,这个心愿传递到尼玛的叔叔那里,成了叔叔的使命,或者促成了叔叔的不再等待。也让尼玛做好了前往的打算。
星火再小也可以燎原,只要它被点燃;一个人的想法总是可以在更多人的头脑里生根发芽,一个人的想法变成行动,总是可以启动更多的人共同行动。
谁会成为队伍中的一员,没人知道。没有动员,愿意随性者都是自己前来报到。不来不要,来了就要。
无论忙闲,朝圣的路上,一切都是浮云,全可以放下。
出发前,每个人都有独特的心愿。朝圣,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神,洗净自己的灵魂。如同春运,拥挤的回家路上,每个游子都想着自己爸和妈,都有自己要回的家,以及回到家要说的话。
因缘巧合的出发,也可能带来一生的福报。
带着目的叩拜,同样是心怀信仰的方式。
去做一件大致是好的事情,并不需要思考太多,去做了,就够了。去做一件可能坏的事情,也不用思考,放弃就好了。很多时候,我们会思来想去,就是因为凡事都由阴阳两面,我们舍不得好的,担不起坏的。
朝圣之行,真的全好?未必,但是要做就去做。终究人不能通过思考区辩好坏,人心也不能了悟福祸。唯有去做,带着善意去做,才可能抵达神的怀抱,这是信仰。
不管心怀何种期待,也不管经历过哪样故事,出发时这一刻,都要清零。
从开始第一个长头磕起,生命瞬间换了形态。
出发之日,并不是特别的时日。村民们列队送行,倒像是朝圣的人们去了全新的国度,进入某种冶炼或者锻造的熔炉。出来了,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出发了,锻造开始了,生命一步步被更新着。
当镜头下第一个人趴下去时,我的身体轰然紧张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内心剧烈弹跳了一阵子,我想,我也上路了,跟随他们一起上路了。
这时,背后传来了响亮的手机铃声,是李娜出家后唱的那首《阿弥陀佛》,几声音乐之后,一位老奶奶开口说话,虽然声音清晰可见,但是闽南语非我所能理解之列。
好吧,我想我毕竟没有走在去往神山的路上,我在电影院里,这是我的朝圣方式,而那位接电话的老奶奶,也走在她的朝圣路上。
当然,此刻,被电话之声带离电影画面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每个人在听到这番响声之后,应该各有心情的波动吧?
电影中,朝圣路上,他们一行经历自然地风雪;现实中,我们每个人有都有内心的阴晴圆缺。
各种各样的衡量,让我们遇到事情时,时常举棋不定。
而尼玛扎堆一行人,马不停蹄,一步一个长头,没有犹豫,没有考量,更不会有悬念。
这种鲜明的对比,加上难以企及的差异,实实令人沮丧。为何我们把生活处理的如此复杂?
细细观摩,静静体会。每个人只安顿好自己的身体,用好自己的四肢,连同双手和双脚就够了。
对于世人来说,最难的是思想和内心。纷乱的思想会引发争执与冲突,带来平面化的碎裂;起伏的内心会造成海啸与波涛,形成身体的上下震动和弹跳。
看看我们变成了什么?一团疯狂弹跳的无限碎片。
再看看磕长头的虔诚的人们?双手合十,是万念聚合。起身向苍天,匍匐贴大地,用身心统一把天地连成一体。
所谓超度自己的累世业力,就是清空自己的头脑和心灵;说是为众生祈福之心,就是把你所生存的世界放进来,唯有清空身心,才能把世界装进来。当你能为你心里的众生祈福时,你就遇见了你的神。你的大爱让你被神保佑。
2、状况
电影用100分钟,呈现了一年的朝圣之路;我们也借此,通过自己世俗的眼睛,窥视了自己内心那凤飞蝶舞的尘埃。
路上许多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平静的恍如隔世。令人不禁疑惑,我和他们在同一个空间吗?
答案无疑是,在肯定在,但是肯定不在!
风雪迷茫的盘山公路上,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春暖花开的山坳里,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山路边因滑坡滚落的大小石流,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担负行李的车辆抛锚,依然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受伤生病身体不舒服,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孕妇临盆生产,挡不住虔诚的脚步与长头;
遭遇撞车车头损坏,抬着后箱,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路遇相同的朝圣者,相互关照,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钱财耗尽,打工挣钱,继续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老人临终,淡定安葬,不停歇的脚步与长头;
一路前行,当然时有休整,有生有死,很完整的生命隐喻,都在脚步与长头所贯穿的虔诚之中。
静心,来自于知道归宿与终点;安宁,来自于有路径可抵达;放松,来自于有身体可以被使用。
不用高谈阔论,一切都遵循自然而发生;此时再谈什么感悟都是造作。
我第二次心潮起伏,是看到他们,在山路边一小块空地上,跳起了轻快的锅庄。远处是浓淡相宜的花草映衬。
那一刻,我才恍然回神,他们是人,像神一样的人。
这是一个高潮。在人拥有神一样的超然之后,人成了真实的人,这是一个暗喻。
生命的一路,不是你在经受酸甜苦辣,而是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的簇拥之下,有生命的真意。非经历这番磨砺,不能闻见心神奥义。
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可以发生;最好的态度就是,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一切都正在发生。
老人想要去朝圣,可能有生命风险,那就有吧;
老人真的寿终正寝与神山身边,那就安葬吧;
孕妇想要去磕长头,那就去吧,可能面临中途生产,那就生吧;可能没有好的卫生所接生,那就没有吧;
残疾的少年,小姑娘想去,去吧;
醉醺醺的屠夫想去,去吧!
一切都好,都可以。
说他们不怕麻烦,不嫌波折,不惧无常,其实,我更愿意说他们是心里没有麻烦,没有波折,没有无常,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的安排。
我们被教育要勇敢面对,但是我总觉这是没有用的话。对于朝圣路上的他们而言,面对各种发生,都是在经验它,他们和它们是融为一体,不分不离的,是不二法。
如此一来,就不会害怕,因为没有滋生怕的空间。我就是发生,发生就是我。
春天时节了,面对雪水流淌的路面,他们短暂询问,更像是不经意地协商:
怎么办?要不要磕过去?
几乎每个人心里都存有一个相同的回答:
磕过去!
他们从水里磕过去,没有刻意的自豪,不需要伪饰的强大,他们只是和水在一起,和有水的道路在一起。镜头中的他们如果有欢快的表情,那是他们对于水,对积雪融化的春天到来的自然欣喜。完全看不到他们对于有水的路面要特殊的处理什么。
除了卸除掉身上厚重的皮革围裙和多余的衣物,他们很快就变成了水,成为水的一部分。
当然,作为观众的我们也许会看到欢笑,感到一种生机勃勃的韵律跃动在屏幕上,但是我想对于他们,应该是平静的,跃动只是不平静的我们的心。
3、信仰
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那场导致车头损毁的车祸。
一辆小车司机为了避让其他车辆,从旁撞翻了他们的拖拉机。
司机把尼玛从翻掉的车头中扶起来,关切地询问是否受伤。同时,司机解释说,车内有人呼吸困难,疑似高原反应,需要在两个小时内送到拉萨的医院,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他们就说,好吧,你们去吧。那里情节平静的让人难以适应,甚至恍惚,担心导演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镜头。
然后在仔细看看那些人的表情,是的,很连贯,就是啥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漏掉的,也不应该有什么多余的,一切都顺畅而连贯,平静而自然,各走各的路。
一场车祸之后,有人受伤,有车损坏,却没有责任人,没有肇事者,更没有纠纷现场,没有扯皮斗嘴。
谁还是谁,不一样的谁,全新的谁。
一场事故之后,有些东西被改变了,是什么?
他们没有改变,他们依然磕长头,依然一步步前进。
但是,总觉得有些东西改变了,我想,就是心,观众的心变干净了,尘埃被涤荡了。
在收拾残局的过程里,所有人都为车辆内婴儿捏着一把汗,看着他们转过身,跳进后车厢内查看婴儿,而婴儿完好时,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地放松。但即便是这样的一个细节,我也没有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太多的变化,所谓的放松只是观众的情绪而已。
他们始终很平静,平静的让你内心发颤。
最后摆在面前的现实是,拖拉机是不能用了。
经过简单协商之后,他们决定丢弃车头,由男人们拉上车后厢继续前进。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的风波,除了平静就是平静。
磕长头那么认真,但是男人们现在只能拉车,女人们跟在后面来磕长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男人们往前拉一段车,再回到起始的地点,重新把这一段路走过——依然要用磕长头的方式。
这里,我看到了完成,一丝不苟的完成它,比任何高贵的艺术表演都要敬业一万倍。
这是信仰。来自身心内部的源流。
同样,没有看到他们有任何讨论,有任何争执,有什么不同的想法。我再次差异,这里缺了一点什么,但是,我确信,这里没有缺什么。我们之所以感到缺了一些东西,是因为我们总是想要制造一些东西,所以我们活在我们所制造的生活里,自作自受。
而这些磕长头的人们,他们一路也活在他们制造的无限简单和平静的旅程里。
简单来自哪里?他们知道他们在做一件自己的事情。这件事情不多不少,就需要那么做,就像是呼吸,不会少一次,也不会多一次,丢不掉,抢不来。
对于有信仰的他们,脚下的路就像是时间,磕长头就是其中的呼吸,你能少了那一分钟吗?不会的。那么走路,磕头都是这样,不会少。
当然,这样做了,也没有什么炫耀。
一切都在超乎寻常的平静中发生,发生。
4、意义
电影呈现给我们的朝圣之路,就是一步又一步,通往没有无尽的远方,安葬完逝者,继续前进,冈仁波齐并非终点。
电影的高潮在哪里?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在不紧不慢的脚步和长头里。
小女孩给家人打电话寒暄,和每个人的对话都是简单的重复,一遍又一遍“你想我吗?我想你了。”没有情绪的波荡,不用多余的言辞。
是极简,是克制,连同情绪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不需要使用更多;连言辞都是对于自然地打扰,不需要使用更多。
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在平常里,就在你问的这句话里。
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意义就在那里了。
杀牛无数的屠夫,在一只蚂蚁面前屏住呼吸,纹丝不动,只为了等它慢慢地爬远,以免误伤,以免惊扰。
孕妇生完小孩,几天后就跟随着同伴一起磕头,孩子哭了,就爬上拖拉机的后车箱里喂奶。
蚂蚁,孩子,有什么分别呢?
朝圣的路上,有人善意的提醒和引导。
老人家说:走的步子不要太多了,你诵什么经,就走什么步。
磕头的时候,额头一定要碰到地面,碰不到地面的,不算。
心要诚,要装下众生的平安健康。
所有的人默默地听着,静静的接受。
原来,每一步都有意义,在于你用心在走,用心在磕长头,在每一步里都装着对众生的祈福。
所以,朝圣就是回家,祈福就是幸福。
5、现实
车子出现故障必须暂停时,有位老人家提议去他家暂住。
第二日早起,他们如同家人,帮老人春耕。
春耕是隆重的节日。大家会换上盛装,带上酒、肉和酥油庆祝。
以前,他当村长的时候,春耕都是慢慢来做。现在的年轻人,开着拖拉机的年轻人,把春耕变成潦草的事情。
“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这么急,把牛累的嗷嗷叫唤。”
老爷爷说的话,让我想到了整个社会,整个时代的景象。
是啊,这么急干什么?
谁能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的人怎么了?
匆匆做事,匆匆赚钱,生怕错过了什么。
结果呢?全都错过了。越是错过越是追赶,如此循环。
唯有慢,才有满;唯有慢,才有时间的储蓄;有了时间,才有丰足。
古人讲:慢工出细活儿。
匠人何在?问到这个问题,不禁令人怅然若失。
但是,我想能够拍出《冈仁波齐》这样的片子,导演张扬算一个。
导演在藏地,细细打磨出《冈仁波齐》,在盛夏时节,为我们带来雪域神山的清凉气息,也让我们用屏气凝神的呼吸,在恍若隔世的体验里回敬导演的良苦用心。
到此,,我意外地想起了片中,大家轻声吟唱的一首藏地歌谣:
我一步一步向山上走。雪一片一片往下落。
在雪花与我约定好的地方,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们都有同一个母亲,但是命运却不一样。
命好的那个做了喇嘛,命不好我走向远方
……
命运好,或者不好,都要修行,都是修行。
作者:张晋岗(钢子老师)
厦门格铼海曼心理咨询机构
钢子老师工作室主任咨询师
2017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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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