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了,没有下笔写过东西,不写不梳理,好像就不存在,就可以混沌度日,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心里有些放不下的东西,自觉不必与人言,毕竟大家都自顾不暇,也自我劝解何必纠缠,一点儿也不洒脱,甚至也不重要。可始终,我没学会做那个最温和的人,偶尔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还是陷在小我里顾影自怜,一边唾弃,一边沉湎。
现在的身体真弱啊,才从一段长期服药的病症里刚结束,却又开始服上了另一种药,医生总是交代:不要太劳累,不要总生气。自觉我不是易怒易生气的人,也不是情绪长期郁结于心的人,现在一想,莫不是自我认知不准确,或是对生气的理解不准确。生气也许还包含潜藏的遗憾,自我怀疑的沮丧与已失去的放不下。
有一次去医院,排队领药的时候,遇到一位老爷爷,老爷爷走路稍有些蹒跚,精气神却很好。爷爷说他已经八十三了,身体无大恙,来给老伴买药。我感叹于爷爷身体真好,老来伴也是真的。想着八十三了呀,身体真好,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好像才七十八,突如其来的一丝遗憾。爷爷去世两年多,没有多撕心裂肺的想,也没梦到过,只是在生活中遇到上年纪的老爷爷的时候,会遗憾,我的爷爷,七十八岁,没有了。
爷爷年轻的时候,因工作,不常在家,小时候也没有太多记忆,只记得每次回来会给我带些饼干之类的零食,以及过年时候的压岁钱。后来他退休回家了,我开始住校,两周回一次家,再后来一两月回一次家,半年回一次,一年回一次……在外的日子,电话也不多,知道他还好就行。但每次回家,总是要先去告诉爷爷,我回来了。以为,他会一直在,在院子里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在屋里看电视,拄着拐杖在村里走一走,我回家就能看到他,就能削一半水果给他,就能慢悠悠地跟在他身边。从没想过,突然他就没有了。
他时不时念叨的飞机,再也没机会去坐一下了,自他七八年前脑梗之后,行动不再自如;他好奇的智能手机,还没教会他怎么使用;他的孙子孙女,再也见不到他了。听到他不好的消息,我买机票从北京回去,晚上九点多的飞机,预计十二点到昆明,半夜三四点能到家。飞机晚点了,两点多航班起飞,下飞机看到我妈妈的一则来电提醒消息,我回过去,告诉她我到了,就要从昆明回去了,她说好,没再多说,便搭亲戚的车回家。一路昏昏沉沉,到家的时候发现好多人,那一瞬间,我确认我还是晚了,我还是没见到爷爷,并且再也见不到了。亲戚跟我打招呼,我嗓子却突然哑了,我想咳嗽清清嗓子,我使劲想要回答,喉咙却像突然肿了,狠狠地堵住嗓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从下飞机看到妈妈的来电提醒,我就知道了,可自欺是一种本能。
接下来,便是忙碌繁杂的葬礼,爷爷早已被敛在棺木里,我只能跪在棺木前,告诉他我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最后的时候,有没有对前路的害怕,有没有对奶奶对家人不舍,有没有疑惑咋不见他最大的孙女,我都不知道,也不会再知道了。许是我幸运,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外公外婆去世早,我还是是个对死亡一无所知的小屁孩,只觉得人好多好热闹。如今我才发现,葬礼那么繁杂那么累人,闹哄哄,让人无暇悲伤,必须打起精神完成一个一个的流程,接待来来往往的亲朋邻里。我既往一直觉得传统的葬礼,毫无意义,人都已经死了,何必操办。现在明白了,葬礼不是为逝去的人操办的,是为活着的人操办的,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告别的过程,也是用冗长繁杂的程序将活着的人从突然而来的情绪中拉出来。三天的葬礼,爷爷再送去火化之前,亲朋好友得以最后看一眼他,短暂的一眼,念经的先生说不能哭,要不然爷爷会走的不安心,我看着他,他不像了,不知道为什么,人死亡之后的相貌竟然会跟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大的变化,心里没有把闭眼躺着的这个人和爷爷连接起来。在葬礼的过程中,吃饭的时候,总会想着得去叫爷爷吃饭,像以往在村里吃席一样,恍然想起来,这就是爷爷的葬礼,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吃完饭再陪他慢慢走回家了。直至最后,看着殡仪车开走,爷爷彻底从这个世界离开了。
关于死亡,我一直好奇且期盼,若是真有鬼魂就好了,那样我其实就不畏惧死亡了。可目前的一切告诉我,没有的,死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的纷纷扰扰,家人的眷念不舍,都再不相干,什么都不存在了,没有了。我只能告诉自己,如《寻梦环游记》所言: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现在,仍然会觉得家里,爷爷仍然在,我只是没回家,没看到他罢了。那些丝丝缕缕的过往,让我自责,让我放不下,让我遗憾,我本可以做得更好。
快三年,有些细节渐渐模糊,一直想说说这分潜藏的遗憾,一直又难以开启。如今掀开,还有很多的枝枝蔓蔓,混合野草生长纠缠在一起,成为偶尔午夜梦回难以言说的结。就这样吧,先扒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