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属龙,二月初二生日,七月十七去世。她没有文化,没有机会抬头,只是平原农村的普通老人,一辈子都在自己的生活圈里打转,连去县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一生不算顺遂,年轻时姐姐去世,在自己五个孩子的情况下,帮忙抚养四个孩子成人成家。人到中年老伴去世,老年之后一个儿子两个儿媳也相继去世,她没有精神内耗,有不满就直接发泄出来,小辈们经常就会被打被骂,所以我的表兄弟姐妹们都不怎么喜欢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她,在她去世的十几年里只梦到过几次,并且越来越模糊,我既害怕她已经再生为人再也不会入我的梦,又希望她有来世能好好感受这个世间的美好。
她没有专门照看过我,她还喜欢骂人,甚至在我童年时期教我做家务时会打手打屁股。我妈妈是她唯一的女儿,这个小脚老太太从我记事起,她当时应该不到六十岁,就让我妈妈给她洗头剪头发,翘起畸形的小脚剪脚趾甲,我俩慑于她的威严只能背后偷偷吐槽她太懒。这个要强的老太太,她离开前一段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完成吃喝拉撒的各种问题,那年我大学毕业,也只照顾了她一次,喂她饭菜时、给她翻身换褥子时她眼睛里一直流泪,说要替她换洗贴身衣物的时候她怎么都不愿意,嘴里呜呜的发出声音,大概是年轻的女孩不该干这活儿,等我妈回家再说。出了她的房间,我就哭了,她一生要强,生命的后期她躺在床上,孤零零的望着窗外,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人推门而入,不到半个小时又剩她自己,她那时的口头禅是我在坐监狱……
她居住的房子远没有监狱的亮堂,八九十年代她还居住在土草混合制成墙面的老房子里,院子小到三五步就能走完。堂屋的门很矮很窄,东西有两个特别小的窗户,踏过门槛迎面扑鼻的就是屋里潮湿的气味,中间的八仙桌西边房梁下面,挂着一个馍篮,里边是为数不多的窝窝馒头油饼之类的干粮或果子零食,最西边是一张桌子一条小床,八仙桌的东边就算粮仓了吧,堆着她捡来的麦穗、花生或玉米穗,或者堆放一些莛子掐辫子卖钱。这就是我的记忆中她的小屋,潮湿阴暗,狭小拥挤。后来这个小院被一个舅舅以儿子结婚需要扩大院子为由强占,姥姥只能轮流在儿子女儿家居住,没有收入的她仰人鼻息,她又脾气火爆,婆媳矛盾不触即发。
轮流照顾的日子每家生活都有难处,以姥姥的脾气谁也不敢惹她生气,就是居住环境比较凑合,带着她为数不多的被褥衣服在每家小偏房来回穿梭。那是她的全部世界,刚适应完又要流离失所,这也是农村孤独老人的最后生活,我的奶奶最后三年也是如此。
为什么只想念姥姥不想念奶奶呢?可能因为姥姥真心喜欢妈妈,爱屋及乌也有些喜欢我,我从小就能去感受到吧。可能因为她会赶集之后给我们专门送个零嘴吧。可能因为她每次去我家只能和我挤一个房间吧。可能因为她提醒过我读书不要太用功别把自己念傻了吧。可能因为她在小学门口摆小摊我能随便吃吧。可能因为帮她办理完养老保险没享几天福就去了吧……个中缘由,我也不明白。只是每每想起提起的时候就想哭会心疼。
后来梦到过几次姥姥除了生完儿子之外,都是搬入新房之后,有时她会说住的真好新房子多漂亮,有时她会说你妈妈的新房子我都没住上我不在你家住只是来看看,有时她不会说话只是看着我露出慈祥的笑容。直到那次我梦到她,她拉着我说我在这里盖了两层别墅,有十几二十个房间,谁来都有地儿住,特别宽敞……之后再也没有梦到过她,已经好几年了。
直到前段时间聊到寒衣节,朋友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她来找你了,是你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或许我一直对她晚年的境遇有些许的无奈,导致自己生活发生环境提升时这个执念就会冒出来:如果姥姥在该多好,我也可以让她享享福,看看这个世界变化多么快。“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斯人已逝十几年,却还时时希望她能入梦,能再次看到她的音容笑貌,弥补今生的遗憾。我们都是无神论者,可是当亲人去世时会幻想这个世界有灵魂多好,这样就能见到他(她)们。同时也希望她们能投胎转世,重新感受人间烟火气息,愿今生能无疾、无忧、繁华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