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坟,茅草丛生,坟前散落着一些瓜果、冥币的纸灰,还有半张馅饼。
听奶奶说这是舅爷爷的衣冠冢,里边没有骨灰,只有舅爷爷的衣物,还有半张饼。
半张饼?
说起半张饼,就不得不提一下当时的社会背景。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正处于兵荒马乱、一片萧条的时代。那时,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地活着,有今天或许就没有明天。
在农村,一亩地,春天把种子撒到地里,碰上好的年份,秋天能收获一两百斤,将就得填个半饱;碰上差一点的年份,饿死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那年过年,家里拿出省下的白面,又舍不得多用油,只好做了一张白面饼。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油灯下面,吃着腌制的咸菜,喝着可以捞起米的稀饭,吃得特别香。”
奶奶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曾经美好的回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外曾祖母当时没有吃分到自己手里的那一小半张饼,趁着舅爷爷睡着了,偷偷地塞到了舅爷爷的口袋里,忍着泪水,把破旧的棉衣缝了又缝,又把家里仅剩下的一双好的布鞋翻了出来,放在了衣服边上。
对儿子了解的她,怎不知道儿子的想法呢?只是迫于家里的条件和生活的无奈,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大年初一夜里,舅爷爷穿上棉衣,蘸着锅底灰,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我走了”。然后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被人察觉,给家里带来祸患。
外曾祖母微闭的眼睛,泪水早已湿润,只是黑灯瞎火下,看不清楚罢了。
再有舅爷爷的消息,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了。舅爷爷的战友带来舅爷爷牺牲的消息,还有一枚刻有名字的小木牌和半张饼。据舅爷爷的战友说,舅爷爷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家里人天天都吃上白面做的饼,所以他特地请炊事班的同志做了这白面饼带了过来。
听到这话,外曾祖母再也忍不住泪水,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外曾祖父,眼圈也是红红的。
不久外曾祖母因为伤心过度,还有营养不良过世了。按照曾祖母的要求,埋在紧挨舅爷爷衣冠冢朝东的地方,好像怕儿子再离开似的。
外曾祖母过世后,外曾祖父不愿意离开那间破旧的老屋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所以每次吃饭,都是大伯或者父亲带着饭送过去给外曾祖父吃。
外曾祖父特别喜欢父亲,因为父亲长得很像舅爷爷。每次父亲带饭去,舅爷爷总会从一个茶壶里摸出一枚硬币给父亲,或是一分、或是二分,运气好还能碰到个五分。
当时的糖一分一个,冰棍二分一根,几分钱对于一个月收入只有五块钱的家庭中的小孩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也只有无牵无挂身为烈属的外曾祖父才会舍得。
只是每次过节吃饼的时候,外曾祖父看起来有点忧伤,似乎又想起了舅爷爷还有曾祖母。有时外曾祖父吃不下,就递给眼馋的父亲。
当看到父亲狼吞虎咽的吃相,外曾祖父脸上不禁有些莞尔。
文化大革命期间,爷爷不愿意参与左派和右派的斗争,被打上了骑墙派的标签,党内批评、检讨变成了家常便饭。
奶奶怕爷爷挨饿,将家里黄色的面粉做了几张没有油的白面饼,小心翼翼地切成半块半块的,用布包好,放在爷爷的怀里,让爷爷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吃一点,免得挨饿。
好在爷爷为人和善,曾帮助过不少人,又得罪的人比较少。加上外曾祖父去找了舅爷爷的指导员说情,站队的事终于平息。
那半块半块的白面饼也成了爷爷奶奶平凡爱情的见证。
改革开放后,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每天吃饼也不再是件奢侈的事。
又到了农历的7月上坟的时间。
每次上坟,奶奶总会亲自准备。烙几张饼,以前是白皮饼(没有油),后来是带油的,现在大部分是包馅的,分肉馅和素馅。
然后准备些瓜果纸钱。带着我们,一步一步朝坟地走去。
“哥,我们看你来了,现在不再打仗了,日子好多了。今天又给你带了你喜欢的饼过来,还是带肉馅的,你尝尝。”奶奶柔声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