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的啼哭声弄得孙老邪心烦意乱,他急急忙忙端了一大碗混杂着鲜血的羊奶,一只手从竹筐里抱出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娃娃。
羊奶一滴滴进了孩子的嘴里,啼哭声渐渐消失了。孙老邪才算松了口气,他放下那碗,望着怀里的孩子,竟然咧嘴笑了。
哇哇的啼哭声又从孩子嘴里发了出来,孙老邪一愣,又急忙端起那碗,血奶又一滴一滴到了孩子嘴里。血奶被孩子吐了出来,哭声仍旧。孙老邪慌了,他不知该怎样止住孩子的哭声。
“曾经叱咤江湖的阴鬼,此时竟让一个孩子弄得手忙脚乱,想不到,想不到啊!”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孙老邪心中一凛,刀已到了手中,这是一把带血的刀,孙老邪刚刚杀过人。他此时早已没了刚才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仿佛变了一个人,一双眼中带着光。
一瞬间,周围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孩子不再哭了,仿佛也被这气氛吓到了。一双乌黑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瞪着这世界,仿佛在寻找刚才那个说话的人。
孙老邪轻轻把他放到竹筐里,沉声道:“关鹰,我知道你在哪里,你杀不了我。”
“可你很难活下来。”一个一身白衣的公子漫步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很俊,只不过脸上的七条刀疤在那俊美上狠狠戳了一下。
孙老邪冷冷望着他,没有说话。
关鹰好像并不在乎他的目光,仍旧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孙老邪仍旧不说话。
关鹰接着道:“这样做不仅没好处,反而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你知道的,刀疤门的规矩,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呢?”
终于,孙老邪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孩子可爱吧!”就在他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一缕凄凉的光突然闯入了他的眼睛。这是剑的光,在月亮映照下的剑光。
是的,关鹰出手了,他当然不是来和孙老邪聊天的,而是来杀他的,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杀掉孙老邪,所以,一开始便想通过说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一缕血喷洒而出,孙老邪并没有死,其实他并没有上当,他早就知道关鹰的意图。刀疤门的人从来不会这样,他们只会杀人,没有人会坐下来与你喝酒聊天。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情义,只有服从与死。
刀上又多了一些血,孙老邪并没有去擦掉,他不再看关鹰的尸体,而是走到那竹筐近前,看了看孩子。
孩子没有睡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孙老邪又一次笑了,不过这次,孩子没有哭,眼睛仍旧盯着孙老邪,眼神里却有着一丝惧意。
孙老邪的脸的确可怕,他与那个关鹰一样,脸上也有着七道刀疤,只不过他老了,脸自然也变得难看了。如果说关鹰脸上的刀疤是给他的俊美减分,那孙老邪脸上的刀疤便是为他的丑陋加分的。
终于,孙老邪背起竹筐,捡起那把带血的刀,慢慢离开了这个地方。他走的很慢,走的也很落寞,他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去,没有人能够躲的过去,不服从刀疤门的命令,便是背叛,而对于叛徒,刀疤门从来不会手软。他们会下三道追杀令,不论叛徒躲到哪里,杀他的人都会找到他。要不被杀死,要不杀了对方。孙老邪知道规矩,也很清楚这追杀令的可怕,因为他曾经就拿到过追杀令,去杀一个叛徒,当然他成功了。
许多年了,能逃过追杀令的人为零,嗯,没错,追杀令是可以消失的,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便是被追杀的人死了,第二种便是三个要杀你的人,都被你杀死了,这时候,刀疤门就再也不会管你,你便自由了。
可所有的叛徒,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第二种情况,没有人躲得过去,据统计,只有五个人躲过了第一道追杀令,现在算上孙老邪,应该是六个,而那五个人中,只有一人躲过了第二道追杀令,不过,那个人终究还是死在了第三道追杀令下。
孙老邪知道那个人,也知道他的故事,他自知比不过他,那人脸上有九道疤,而他仅仅有七道。
所以孙老邪的心很沉,比这夜色还沉,他倒是不怕死,他若是怕死,就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了,他怕的是,他死了以后,这个孩子肯定也会死,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
天要亮了,只不过这黑暗渐渐褪去的世界却被另外一种黑暗笼罩了,天阴了,要下雪了。
孙老邪望着天,深深叹了口气。
忽然,孙老邪头发一紧,他猛的回头,却发现那个孩子竟然摇晃着站了起来,一只小手轻轻拉扯着他的头发。
孙老邪轻轻一笑,他忽然感觉心里暖暖的,多少年了,一直没有这种感觉,以至于关鹰问他为什么不杀这个孩子的时候他都无法讲出原因,其实,就是因为这种感觉。
因为这种感觉,他的心动了,他不忍,也害怕看到自己的刀让这个孩子流血。所以,他虽然杀了这孩子全家上下七十三口,但他的刀终究还是躲开了这个孩子。
也就在那一刻,孙老邪变了,他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自己小时候,自己年轻的时候,自己没有入刀疤门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人,而不再是刀疤门的工具,所以,他开始了逃亡。
第一片雪摇摇晃晃地飘了下来,忽然,孩子哭了。孙老邪心头一凛,突然一跃而起,身体迎着那落下的雪,到了一棵树上。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他还感觉到了,自己被孩子拉着的头发断了。他同时也知道,有人来了,银针段瑞。
这是一个可怕的人,神出鬼没,他的银针就像江湖传闻的飞刀一样,例不虚发。可他的针与飞刀不同,这针是毒针,是狭隘的针。而且,这次,他的针并没有钉入孙老邪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呢?他既没有杀自己,也没有杀孩子。
雪渐渐大了,孙老邪站在树上,缓缓开口道:“段瑞,你来了。”
“对,第二道追杀令,来杀你。”说着话,一个一身黑袍的人慢慢出现在了孙老邪面前。这人一脸阴郁,那身不染一丝杂色的黑衣在这风雪里显得很是特别。
孙老邪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你……今天……”
“我今天很不正常?”段瑞打断他道。
孙老邪点了点头。
段瑞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一脸茫然的望向孙老邪,道:“我也在奇怪,我的针偏了,我也在奇怪,为何我现在会站在你对面,我也奇怪,今天死的本应该是你……”
是啊!很少有人能看到段瑞的脸,他杀人,从来都是在背后,或许他活到今日,也几乎没见过几个人,他孤单,也冷血。可今天,不一样了……
所以,段瑞死了,死在了孙老邪的刀下。
或许在临死前他知道了什么,或许他仍旧在疑惑。
孙老邪看着一片片雪落在段瑞那黑色的身体上,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或许不久,自己也和段瑞一样,倒在风雪里,埋骨于黄沙中。
孙老邪又继续往前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何处,第三道追杀令会是谁,段瑞的脸上是八道刀疤,而下一个或许就是九道刀疤。
九道刀疤,这是一个可怕的数量,它代表着刀疤门的巅峰,没人见过这样的人,孙老邪也没见过。或许还没有这样的人吧?但愿没有。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小村庄,此时安静极了,下雪的日子,人们都喜欢窝在家里,躲到火炉旁,或说或笑,或看着外面的风雪,总有一种踏实温馨的感觉。因为雪天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些安逸的人总有了机会去比较自己与漂流者,每到这时候,一切都无比的幸福。
孙老邪一步一步的走着,终于进了那个村子,其实,他不愿来的,这里人多,人越多,越危险,你不知道,或许那个要杀你的人就在这个村子里。他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装束,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表情,他甚至可以住在一户人家中,与他们谈笑风生。
孙老邪这样走着,这样想着,忽然,他笑了,他笑的有些苦,也有些无奈,九道刀疤,他竟然忘了,这是掩盖不了的,那他就躲不了。于是,孙老邪加快了脚步。
他必须快些找个人家,快些弄些吃的。血奶已经没有了,孩子会饿,会冷。他现在一声不吭,也不知怎么了。
好人会有,而且还会有许多,不过,孙老邪只想有一个待的地方,有一个避风雪的房子。
这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的家,他们热情地招待了孙老邪。
幸亏,孩子只是睡着了,孙老邪算是送了一口气。
两个老人端来饭菜,孙老邪简单吃了些,他把孩子弄醒,也喂他吃了些东西。这次孩子没有哭,而是在笑。
“你看这孩子,笑的多甜!”那屋子的女主人说道。
孙老邪也笑了,他笑着点头,不过,他没有忘,还有第三道追杀令在等着他。
天黑了,沉寂的夜色里没有一丝声音。太安静了,孙老邪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为什么如此安静,好像这间房子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似的。
他们的确已经不在了。
外面的雪停了,月亮出来了,月光下有一个影子,那影子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这雪后的美好里,不忍离开。
可孙老邪的心却越来越沉了。他看到的不止影子,还有尸体,红色的血浸到白色的雪里,那么清晰。
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孙老邪反而坦然了一些,他望着那个影子,也没有动。他绝对不能主动出击,有时候,面对高手,主动反而会成为被动。若不想被别人发现你的意图,那就只能不动。孙老邪虽然没有动,但那把刀却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孩子仍在熟睡,周围仍旧那么安静。
不过,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把这一切都打破了。
这声音虽然不和谐,但却很温柔,很甜美,很具有吸引力,很……总之,除了不和谐,它占据了所有声音的优点。
“你就是孙邪?”
孙老邪猛然回头,不知何时,屋子内的蜡烛已经被点燃,一个一身华服的美丽女子正在慢慢喝着茶。
这女子太美了,没有词语能够形容,甚至就连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显的有些苍白。这种美很真实,又很遥远,仿佛遥不可及,又好像唾手可得。
可孙老邪没心情欣赏这些,他在奇怪,哪里来的椅子,哪里来的茶,又是哪里来的女人?她的脸上是干净的,没有刀疤。
“你是来杀我的?”孙老邪忍不住问道。
“我来杀孙邪,和一个孩子,你是孙邪?”
对,孙老邪就叫孙邪,老字只不过是别人加上去的。
“我若说是呢?”
“那你就死了。”
“那我要说不是呢?”
“那……肯定是你在骗人。”
孙老邪忽然笑了?道:“阁下也是刀疤门的人?”
那女子点了点头,道:“刀疤门的人不一定都有刀疤的。你应该知道,武功的最高境界就无胜似有,而刀疤门的刀疤也是。”
孙老邪的心彻底凉了,若真是如此,就算是十个孙老邪也都会被杀的。
“你到底是不是孙邪?”
“你若是刀疤门,又何必多问。”
“我可不想杀错人。”
孙老邪忽然笑了,道:“那外面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那可不是我下的手。”
孙老邪终于屈服了,难道刀疤门派来了两个人?看来,的确没有叛徒会躲得过这一死。
那姑娘仍旧在喝茶,仍旧坐在那十分华贵的椅子上。
孙老邪心中一动,忽然道:“对,我的确是孙邪。”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一把剑已经穿过了他的心脏,他的生命瞬间消逝了。
杀他的并不是那个姑娘,因为剑是从屋外来的,那把剑刺穿了窗户,刺进了孙邪的心里。
孙邪死的很幸运,没有太多痛苦,也没有太多挣扎。他不必想自己死了孩子怎么办?因为在他死之前,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他也不用疑惑,刀疤门竟然还有脸上没有刀疤的人,因为在他死前,他看到了,那姑娘并没有动。
一个身着长衫的人出现在了屋中,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子,丢给了那个姑娘,道:“滚!”
那姑娘此时早已经没了刚才的模样,她甚至来不及捡完地上的银子,便匆忙离开了。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长衫人,他是影子罗冰,他可以是任何人的影子,因为在他杀人之前,他总是喜欢去找一些人,来装作自己,然后他做他们的影子,这些人或老或幼,或男或女,或美或丑……总之,只要你是一个人,罗冰都有可能会找到你。然后他会教你如何演戏,如何让另外一个人相信。
所以,这是一个可怕的人,许多时候,或许正在与你说话的人的影子就是罗冰。
不过,孙邪终于死了,下面该轮到那个孩子了。
罗冰没有手软过,更没有心软过。
终于,他举起了剑,缓缓指向了孩子。剑很慢,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杀一个孩子,他从没杀过,他杀过无数人,但从没杀过一个孩子。或许,他要杀的人里从来没有孩子。
剑停在了孩子的脖子处。孩子突然笑了,竟然伸手去摸那把剑。手自然被剑划破了,孩子哭了。
罗冰竟然慌了,他瞬间抽回了剑,竟然上前抱起了孩子,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口中,吸净了流出来的血。
孩子的哭声仍旧没有停,罗冰愣怔了一下,突然又把孩子放了回去。然后大步离开了。
于是,又一次追杀开始了,可或许没人能杀死罗冰。他自己曾经说过,他很容易看出什么人要杀他,可往往别人看不出他要杀谁。
不多时候,那个一身华服的美丽女子又回来了。她漫步走近那竹筐,轻轻抱起孩子,仔细端详着他。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舍不得呢?”
忽然,她笑了,一把匕首出现在她的手中,她在孩子眼前轻轻晃了晃。孩子竟然渐渐不哭了,一双还带着些泪痕的乌黑大眼睛随着那匕首转了起来,忽然伸出两只小手,竟然想要抓住那匕首。
女子忽然笑了,她收回了匕首,轻轻道:“唉!原来是这样。”
没有一个人是完全黑暗的,所以总会有一丝光照到他人性温暖的一面。那时候,他的身体,他的心,都将颤抖。
罗冰没有死,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来杀他。
因为,刀疤门的掌门清楚,那个孩子已经跟了她,所以一切都自然的发生,也都自然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