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一、[endif]安
安是在中午回家看孩子路上接到办公室电话,才知道网上视频曝出二中校园暴力事件,趁着中午公交车上人不多,她从包里翻出IPAD,在搜索栏键入‘二中校园暴力’字样,吓了一跳,搜索结果光视频就几百条,转发和评论已突破十万,这才是今天上午不到十点发生的事儿,她抬起手腕看看表,这会儿也不过才十二点十七分,两个小时就吸引了超过十万人的关注,这些人都不用工作的吗?安甩甩头,这是她的习惯,遇到难以理解的事时的表达方式。
安摸出耳机插上,点开视频,画面中是一帮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穿着二中的校服,在操场上踢球,可能因为是拍摄运动场面,像素不高,背景也嘈杂,人物不断地出境和入境,一个男孩被碰撞,跌倒,爬起,揪住另一个男生的校服,然后场面有些混乱,几个男生围拢过来,拳脚相加,男孩抱着头再次跌倒,翻滚,在地上爬,持续了有几分钟,这时,远处一个男生抬脚一记远射,球很准地砸在男孩头部,弹开,男孩仰天跌倒,血从他被打破的鼻梁还有口中喷出......
安的家,准确地说是安丈夫的家位于离市区七站地的一个高档小区,周边生活配套很全且贵。二室二厅的房子是丈夫在婚前买的个人财产,对此,安稍有腹诽,因为当时两个人结婚在即,完全可以在婚后网签过户,这样,房子就名正言顺地是夫妻共同财产。
丈夫解释:‘我哪儿想得那么多,当时就盼望赶紧买房好搭建我们的爱巢。女人啊,不用太精明,很辛苦的,放心,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安无语。
丈夫也是学法律的,某长的儿子,当年毕业就进了某知名外企,是那一届同学里毕业薪酬最高的。
到了家门口,安掏出钥匙开门,顺便扯掉插在门缝里的小招贴,家里有人,保姆在家看孩子,可安习惯自己开门。前阵子有篇网络新闻说小保姆给孩子吃安眠药自己出去玩儿的,刺痛了安的心,她便开始不定时地回家检查。
小保姆在喂孩子吃饭,孩子被摆在儿童安全座椅上,脖子上挂着围兜,一大一小围着硕大的饭桌,空荡荡地,桌上醒目地搁着儿童营养粉,旁边是消毒液。安挑剔地扫了小保姆一眼,心里嘀咕:‘就会做表面活儿。’
没多久,办公室兆姐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还是校园暴力的事儿,安有些腻,但她深谙办公室大姐们的能量,成事或许不足,败事绝对是绰绰有余。于是她顺着兆姐的话一路地贴己,不知不觉地话题转到自家孩子身上,便也真的生出一份同理心来,想着校园不再是个能让儿子无忧无虑成长的安全地儿,眼圈不禁红了。
回程的公交车上,安吃了午饭正有些瞌睡,手机铃声又响起,她几乎是厌恶地按下接听键,在瞥到来电显示的通话人姓名同时调整好音频,声调亲热又保持着距离感:‘叶老师,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叶有些拘谨,生硬地问:‘上次你说有个心理咨询师朋友?’
安按下不快的念头,继续保持着声调的温度:‘是啊,我大学同学,怎么,你有需要?’话一出口,她敏感地觉出不妥,立马跟了句:‘现代人,生活压力都大,尤其是我们有孩子的职场女人,既要忙事业,还得顾孩子,真心不容易啊!’
叶在电话那头沉默有顷:‘女儿病了,我上午没课,就请了假,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种事......校长说警察已经介入,在调查,如果确认是刑事犯罪,将启动青少年犯罪侦查调查程序,不论怎样,责任是免不了的。’
安一愣,恍然了悟:‘二中发生的校园暴力,是你班上的?......那也不是你的错,高中男生在球场上踢球、打架,关你什么事!半大小子出手没轻重,不能因为结果就推定有罪啊。’
叶声音已有些哽咽了:‘我知道,可,现在担心的不是法律责任,是社会责任......网上已经有人开始人肉搜索‘暴力班’的班主任了!’
安卡着下午上班的点儿回到办公室,她先到主任办公室露了个脸,又跑到兆姐所在的大办公区和同事们闲话两句,才回到自己所在的办公室,发呆。
青少年犯罪预防研究室是应新形势需要新设立的部门,因为新,工作内容和机制都在逐步调整中,并无定规。上周,研究室负责人召开小组会,安代办公室主任去开会,会后,负责人特意留下她,告诉她办公室主任即将下去挂职,主任一职空缺,她会是重点考察对象之一。
负责人语重心长地说:‘青少年犯罪预防是个很有发展潜力的新领域,尤其适合你这样受过高等教育,又年富力强的女同志。重点是要解放思想,开拓创新,大胆尝试,勇于取得突出成绩。’
对于负责人的话,安开始并没认真考虑,从毕业就在机关待着,已经快十年了,领导的话永远是方向正确、内容隽永,富有多重含义的,看你从哪个角度去听,去把握。办公室里的人平时都不显山不露水,低调亲切,偶有峥嵘,方知其实藏龙卧虎。安本人是工薪家庭出身,爸妈都是国营厂(原为国有厂)工人,公公虽说是某长,但已步入离休倒计时节奏,助力无多。成绩?办公室能出什么成绩?!
可今天,一段三分钟不到的视频,在网上似乎已掀起滔天巨浪,裹挟者众,不论这最后定性是否是犯罪,对于青少年犯罪预防来说都是很好地素材。安凭直觉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出成绩的机会。
下午下班前,安敲响研究室负责人办公室的门。
安:‘您好,关于网上我市第二高级中学校园暴力事件,结合我们研究室新一阶段的工作,我有个想法......’
[if !supportLists]二、[endif]社会道德
叶在讲述时后背挺直,离开沙发靠背,双手交插互握放在膝头上,金嗅到空气中紧张的气息,他有意放慢动作,把窗开了条缝,放进些外面活泼泼的空气来,坐下,掏掏耳朵,打开电脑,抿了口有些温吞了的茶,静等电脑启动。似是随意地问:‘重点高中的班主任啊,很辛苦的吧?’
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条件反射地应道:‘是啊,高二正是爬坡的时候,一些聪明有潜力但不够用功的学生,这个时候对他们很关键。’
金将身体深陷在宽大的沙发椅里,24寸的电脑显示屏把那段视频呈现得更具张力,踢球男生的脸被拉近,放大,略显阴柔的面部带着股狠劲,金皱了皱眉头:‘辰属于这类学生吗?’
叶的思路在不知不觉间被金牵引:‘是,辰的成绩本就不错,体育也好,可以说是个全面发展的优等生......’此评语一出,叶意识到这与施暴学生的身份不符,顿了顿,尽量客观地说:‘他的成绩排名在年级前二十,不出意外的话,能升重点大学。’
‘啊!’金如同见了鬼,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地盯着屏幕,被打男孩仰面倒地的瞬间被定格,一张喷着血的脸被放到最大。
叶吃惊地站起,走近,探身,看到屏幕上的脸,表情复杂地扭过头去:‘您......反应过度了吧?’一个见了血便如此失态的男人总会让女人感觉不舒服。
金顾不上解释,急忙问:‘他叫什么?’
叶好奇地看着金:‘他?他不是我们班的,不过我也认识,叫亮,好像是九班的,我给他们班代过课。’
在叶眼中,金的反应很奇怪,听到‘亮’这个名字时,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金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他重又把身体陷进沙发椅,尽量轻松地问:‘那么,事发时你不在,知道得不比视频拍出来的更多,打架是否有深层次原因也不清楚,对吧?......我能帮到你什么?’
叶肩膀瑟缩了下,交叉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发丝随逐渐低下的头堆在膝上:‘我不知道。’
金挺直身子,抬手看看表,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心理咨询是按小时收费的,可惜叶显然没看见。金清清嗓子:‘我很遗憾,叶老师,作为个人,我有个建议,其实与其在这儿紧张不安,不如去看看那个受了伤的孩子,不论出于师道还是人道,您似乎......’
叶不知是被‘师道’还是‘人道’刺激到了,长发噗地被拉直悬空,她激动地哑了嗓子:‘您有什么权利说教我?班主任又怎么了?全班五十七个学生,我个个儿都要管,重点中学重点班,校长要我保升学率,家长要我保他们孩子成绩只升不降,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什么都似懂不懂,什么都敢尝试,我能管的了吗?我一个月挣几个钱,我操的起那份心吗!我自己女儿现在还病着呢......’说到后来,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片压抑地呜咽声。
金调整了下后视镜,边细心提醒叶系上安全带,叶脸红了,手在座椅边摸索,金心一动,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示意她安全带在哪儿,叶红着脸总算扣好了,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看着窗外。
金暗想:这个年纪的女人居然还会脸红?她生活得很不现代啊,甚至有点儿封闭。
金问:‘真的不用先去看看你女儿?’
叶摇头:‘保育员下午打电话来说已经退烧了,还是先去看亮吧,你说得对,不论怎样,我是老师。刚才,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让你见笑。’
金的手握着方向盘,出了会儿神:‘没什么,可能是职业病,我觉得你似乎精神压抑得久了,需要释放一下......你丈夫工作很忙吗?’
叶垂下头:‘他是船长,常年漂泊在海上,家里的事儿什么也指望不上他。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儿后悔,当初年纪大了,屈从于家里的压力,没想那么多就稀里糊涂结了婚,着急忙慌怀了孕,现在想想,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省的像现在这样,哪头儿都顾不过来。’
金将车窗开了条缝,抽出支烟,点上,才想起来问:‘你不介意吧?’
叶摇摇头。
金深深吸了口烟,又顺着窗缝吐出去:‘其实人吧,各有各的不易,我也是过了三十才觉出来。我原来不是学心理的,半路出家,刚工作的时候,就想着怎么帮人把这病给治好,让人快快乐乐的生活,后来啊,就发现心理上的完美模型是不存在的,就好比癌细胞是现代医学对分裂动因不明细胞的敌对叫法,其实药物根本没法区别哪些是癌细胞,哪些是正常细胞。病态心理和正常心理的区分也是很主观的,换句话说,是人,构造了一个病态心理空间。大多数人,受制于此,想活得正常点儿,如此而已。’
叶不知不觉转过了头,看着金:‘你这话,可不大像个心理医师说的。’
金又吐出一串眼圈儿:‘心理医师也是人,也会压抑,也需要释放。’
叶笑了。
金:‘网上人肉的事儿,别太在意,要相信大部分普通人还是善良的,有辨别是非的基本能力。极个别人,过分的话,就报警,我学过法律,这种事儿过界了,严重影响到别人生活了,就算侵权,可以报警。’
叶点点头,犹豫着,问:‘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金抽出便携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先说好,我不一定会回答。’
叶点头:‘那当然,你,刚才看视频时,看到亮,你好像很吃惊,就像,你认识他?’
金一愣,烟灰掉在西裤上,他忙拿纸抽擦掉,想了想,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手提包里翻腾,半天抽出张明信片,递过去。
叶双手接过,这是一张照片式明信片,大背景是尼亚加拉瀑布,阳光照耀下,水流气势磅礴,一道彩虹横亘天外,比这些更耀眼的是一个凌空跃起的少年,脚下是冲浪板和万丈深渊。
叶惊呼一声:‘这是真人吗?太冒险了!’
金似笑非笑:‘打从我认识他,就一直惊奇不断。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有点眼熟?’
叶听话地凑近了仔细端详,忽地叫起来:‘亮?不可思议,可真的很像!他是谁?’
金摁灭了烟:‘我的第二个患者,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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