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的东西方爱情

“亲爱的父亲,我怀孕了!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十分震惊,我才二十二岁,且从未谈过恋爱,竟然一下子就怀孕了。但我想告诉你,我遇到了一生的挚爱,他叫弗兰克,是个法国人,比我大三岁。

以前在台北的日子温暖而迟缓,自从我被模特班老师视为新星后,全家人除了提炼我的模特才华以外别无兴趣。然而,当这份幻想渐渐褪色,我除了模特梦以外一无所有。眼下出现的爱情就像是命中注定,我的命运将被改写,我对此充满期待。

天气转暖后,我将带弗兰克来台北见二老,然后,我们就去巴黎结婚,从此在那里生活。您知道,我从小就向往巴黎,疯狂地热爱法国电影。
拜托帮我说服妈妈,相信她会理解的。

女儿,晓月。”
这是晓月发给父亲的邮件。这封信她写了三天。

石晓月第一次出现在英语班上时,像泥泞的雨夜中一道闪电,亮瞎了所有人的双眼。她身高一米七三,有着极其标准的模特身材,尤其是那平肩,干练时尚,一往无前。

在她的脸上,长着小小的鼻峰,丰盈的嘴唇,黑黑的眼睛,洋溢着青春的热情。亮滑如丝的披肩长发中,有两道蓝色的高光在黑发间若隐若现,传递出神秘的气息。

那天的阳光十分耀眼,她披着阳光走进教室时,像早晨的空气那么清新,嘴角挂着调皮的骄傲,步子仿佛踩着鼓点,腰肢扭动,酷劲十足。

那时纽约的华人圈里流行着一句话:“不是猛龙不过江。” 的确如此,像她这样的美女到了纽约,就像蛟龙入海,前途无量,如果有一天成了另一个邓文迪,也比奇怪。

石晓月来自台北,大学刚刚毕业。来之前,曾被一家时尚杂志发现,经历过一段模特训练,也拍过几个不大出名的时装广告。

受父亲的影响,晓月自小受到中国传统文学的熏陶,内在的积累使她随便穿一件白色连衣裙,都透着茉莉花的味道。这朵茉莉花的出现让全班男生无心听课,女生则开始琢磨她的衣服包包和发型。

晓月在家中排行老三,两个姐姐都面容姣好,父亲年轻时十分帅气,他把这份优秀的基因传给了三个女儿,但只有晓月长到了一米七三。

父亲是台大的教授,随着时光流逝,他年轻时的帅气渐渐被学着气质所代替,眼神睿智,见解不凡。晓月一直为父亲骄傲,而父亲在大学里,也颇受学生们的青睐,时常有女生暗恋他。

清高的父亲把这个最小的女儿当作公主来宠,任凭她由着性子来,在家里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收到晓月怀孕的消息后,父亲有几天心情沉重,他甚至开始自责,或许过去的日子里太严格地盯着晓月,不许她谈恋爱,才导致了今天这样未婚先孕的局面。

母亲对这个消息到没有父亲那么悲观,母亲很佛系,信奉那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劝眉头紧锁的父亲说:“怀孕了也不是坏事,早生孩子早恢复,趁她现在精力旺盛时把孩子生了,再回去追求事业也是另一个选择呢!”父亲听了不以为然,他的心里很矛盾,但没有和老婆争执,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大女儿谈恋爱结婚时,自己没有这么不开心,到了晓月这里,怎么就潇洒不起来了呢。

晓月的父亲曾留学英国,温暖开明是家里一贯的作风,他纠结了一个星期后,给女儿回邮件说,“欢迎你们一起来台北。” 父亲原本希望她融入到更广阔的世界中,扩大视野,可以在国际一流的模特中找到一席之地,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半路杀出一个蓝眼珠的程咬金,打乱了父亲的计划,现在女儿要嫁给一个法国大厨了,或许嫁给一个优秀的学者自己不至于这样难过。

那是圣诞前夕的纽约,这个国际大都市透着平日里鲜有的兴奋和热闹,梅西百货开始促销,一年一度的花车大游行即将上演。
那天傍晚,天空飘起雪花。洛克菲勒广场变成了冰雪世界,音乐响着,少男少女们在滑雪,一个戴着红围巾的女孩在冰场上旋转,像个红精灵在白雪世界里飞舞着。
时代广场竖起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一条广告语闪现在大屏幕上:“这里是你实现梦想的地方。”

寒冷挡不住年轻人的热情,迈哈顿的酒吧迎来了络绎不绝的顾客。晓月和莹莹来到酒吧,晓月脱掉大衣之后,修身的宝石蓝裙装,露出她象牙色的香肩和美颈,化了淡妆的晓月,格外妩媚动人。

两个女生要了苹果酒,开始聊起了台北士林夜市的小吃,莹莹说:“我想吃台北的卤肉饭了。” 晓月说:“不能说,一听到你说台北的小吃,我的口水就往上冒。”晓月说:“我最怀念台北的深坑豆腐,那种特别的味道实在是耐人回味!”莹莹没吱声,沉浸在美味的回忆中,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

轻柔的圣诞音乐令酒吧里弥漫着丝丝醉人的气息。晓月下意识地四处瞟了一眼,看到吧台前坐着两个法国帅哥,谈话时英语夹着法语。其中的一个尤其有型,发达的肌肉从紧绷的衬衣里呼之欲出,蓝眼睛细长深邃,像两汪蓝色的湖水。

晓月来美后,学会了欣赏帅哥,她把这些高大挺拔的帅哥和台北青年做了一个对比,发现台北的男青年都太袖珍了,“难怪我不曾谈恋爱,我的身高在台北不容易找到心仪的男友,” 晓月这么对闺蜜说着忍不住笑了。

俩人沉默了一会,晓月说:“不出来不知道,自己的英语原来这么差。“ 莹莹点头道:“我也是,主要是听不懂。都怪高中时,那个龙虾般的英语老师,上课总是爱耍宝,讲课太幽默,把咱们笑得忘了一切,该记住的单词和句子全都没记住,害得咱们到了纽约,既无法听懂老美讲话,更无法和他们交流。”

“你这是体形不好骂裁缝,强词夺理啊!”晓月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不断向那法国帅哥瞟去。“就你体型好,我们在你身边都是七个小矮子。”莹莹笑着顶回来,她俩习惯了彼此的喜怒笑骂,甚至对过激的调侃也不会放在心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晚上11点,莹莹结账时,晓月感觉有点微醺了,她起身去洗手间,穿过吧台时,晓月突然脚下一滑,身子歪向一边,人也顺势倒了下去,这一倒不要紧,她摔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手里端着的红酒,一下子都泼在了晓月的裙子上。晓月正要发怒,却看到一张十分帅气的脸。空气在那一刻瞬间凝固了,这不就是刚才自己一直盯着的那个法国帅哥吗?近距离凝视,比大卫更帅气,长长的睫毛翘着,十分俊美。

晓月从小就乖巧可爱,关键时刻就算火冒三丈,也会迅速平复下来,寻找出路,她很清楚崩盘是没用的,更何况对方如此帅气,多少女孩想撞上去都愁没有机会呢。晓月这么想着,帅哥已趁机把她扶起来,递过纸巾给她,并帮她擦裙子上的酒污。

轮到晓月不好意思了,只见帅哥很绅士地说道:“对不起,希望没有吓到你,我是福兰克。”他的英语带着法国腔,声音富有磁性五,五百瓦电流‘嗖’一下蔓延至晓月全身,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顿时变得软绵绵,眼神也迷离了。

仿佛有默契,四个人坐回到一张桌子上,简单聊过,发现都是刚来纽约的留学生,英语表达基本上半斤对八两,但是青春的荷尔蒙并不会因为语言不够而卡滞。

聊了一会,感觉酒吧太吵了,基本听不清对方讲话。福兰克建议换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晓月欣然同意,莹莹两肘支在桌上,只是微笑不说话。一直沉默的弗兰克的朋友终于表态说:“咱们出去找找看“,于是,四个人来到了街上。

空旷的大街上,寒风凌厉。几个人在曼哈顿走了两个街区后,发现已经是打烊的时间了。晓月看了一眼手机,已是半夜两点,莹莹说:“我累得走不动了。” 四个人只好去了day's inn酒店,酒店是经济型颇受年轻的留学生欢迎,四人订了两间房,暂住一晚,等待天亮。

晓月开始逃课了。偶尔会来一次,上课完全心不在焉,考试几乎都不及格,人却是神采飞扬的。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天见面之后,二人齐刷刷掉进爱河了。那真是冒失的,鲁莽的一往无前的狂飙岁月。晓月觉得,青春若不是这样,便是虚度,仿佛没有长大就直接老了。

晓月被这从天而降的爱情冲晕了头,她爱得如醉如痴,皇后区小小的出租房里,大提琴乐曲美妙地回旋着,两个人睡在一张一米五宽的床上,彼此用体温抵御着纽约寒冷的冬季。帅哥情人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满眼的柔情蜜意,令晓月觉得法语是世界上最美妙动听的语言。

这天晚上,亲密过后,晓月盯着男友的侧脸,怎么看都像年轻版的阿兰德龙便说道:“你知道演佐罗的那个电影明星吗?你长得很像他年轻时的样子,我以后就叫你德龙好吗?”

“好啊!”弗兰克愉快地答应,他喜欢女孩子夸他帅,以前上高中时,班里的女生夸他长得好,他只是愉快,现在,这个美得出奇的中国女孩说自己像电影明星,这让他几乎飘起来。

福兰克当然喜欢“德龙”这个昵称,他刚从巴黎大学毕业,学的专业是烹饪,主修西式甜品,这次来纽约的五星级酒店实习一年,拿着L1工作签证。
他对烹饪法式甜点兴致盎然,每日从酒店下班时,都会小心翼翼地捧回一枚不同味道的甜点,放在精美的小盒子里,再用漂亮的彩带扎出一朵花来,满足晓月的心情和胃口。

时光飞逝,很快,晓月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她给台湾的父亲发了邮件,告诉他自己恋爱了,并且准备结婚。

春天到来时,晓月带着德龙回来了。

从机场到回家的路上,景色优美,空气清新。窗外熟悉的山水,在南亚潮湿的空气里,变得清远淡泊,仿佛行走在宋代的山水画中。
晓月的父亲故意用中文说起两句宋词: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弗兰克一脸蒙圈,问晓月那是什么意思,晓月的英语有限不知如何翻译,急得她红了脸说,到家后从网上查给你看。

一路上,晓月明显感觉到父亲是不大情愿的,他似乎不喜欢女儿嫁给一个法国大厨。尽管小伙子很帅,教养极好。但是,眼前这个法国小伙子和他理想中的女婿还是相差得太远了。
妈妈更是为她担心,女儿从此要远赴巴黎,没有任何生活能力,没经过任何摔打,没谈过恋爱,本来是前程远大,现在却要急着做母亲了,而她自己根本还是个孩子。

但是母亲很了解女儿的性格,眼下她已怀孕,一门心思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如果和她对着干,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更何况女儿从小被惯得我行我素,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只要她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除非她碰了南墙,而且这南墙必须是铜墙铁壁,把她碰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

父母只好在喜盈门餐馆安排了一顿家宴,叫了爷爷奶奶和主要亲戚。席上父亲宣布说:“女儿有了未婚夫,这次是给她订婚,明年此时,他们将在法国巴黎完婚。” 但是,女儿怀孕的事,父亲没有对大家说。

席间,舅舅好奇地问晓月,“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啊?” 没等晓月回答,父亲赶紧抢着说:“他俩是纽约英语班的同学。” 听得晓月莫名奇妙,幸好德龙不懂中文,也就相安无事。母亲赶紧举起酒杯说,"来来来,大家干一杯,祝新人幸福。"

吃过这顿饭,算是全家默认了。晓月带着德龙游了阿里山和日月潭,法国帅哥和模特靓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引得吃瓜群众投来各种羡慕的眼光。
带着男友回故乡游览是幸福的,但在晓月的潜意识里,隐隐掠过几丝不安,父母虽然客客气气,却给她一种“冷眼旁观看世界”的感觉。

俩人回到巴黎,晓月结婚时,收到了父母的红包,但是金额让她多少有些失望,她以为自己是老小,父母会多给一点,哪想到只是二姐嫁妆的一半,晓月知道父母不满意这法国女婿,他们不直说罢了。

婚后,晓月开始学习法语,同时准备做母亲。而德龙在巴黎的谢尔顿酒店找到了一份大厨的工作,工资很不错,开心之余,二人在市区租了一间小公寓,因为地段好,租金十分昂贵,好在德龙的工资在当地属于偏高的,晓月的父母经常给她打钱,让她补身子,不想让小外孙在肚子里受制,俩人的小日子过得也还惬意。

从小公寓的窗户往外看,有一棵古老的大树,树叶挡着阳光使屋里不甚明亮,客厅里摆着着半新的五斗橱,那是晓月在中国城二手家具店淘来的,几个月后,家家里基本布置完毕,俩人喜气洋洋地等待着新生命的诞生。

德龙的父母有三个儿子,德龙是老二,从小在家里父不疼母不爱,快乐的回忆总是模糊,而小时候闹心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时不时地浮上心头。他的童年和晓月相比,有着天上地下的差别。

德龙的父母住在里昂,俩人都退休了,一切尊重儿子的意见,只来电话问候,并不在经济上给予任何帮助,仿佛和他们没太大关系似的,这又给晓月上了一课,晓月聪明,知道自己既然嫁给了法国人,就要学会理解他的习俗和文化,对所有的事情见怪不怪。

让晓月欣慰的是她从来不用做饭,除非是想吃妈妈味道的卤肉饭和牛肉面了,她才亲自动手,因为德龙做的中餐味道总是会跑偏。即使如此,德龙也会感到内疚,他觉得烹饪是自己的天职,更何况妻子怀孕了,晓月怀孕后,不能吃西餐,一吃就恶心,有段时间只能喝白粥配腐乳。

一天,德龙忍不住好奇尝了一点晓月的白腐乳,“什么东西?你每天吃不够。” 说着,他用叉子顺手尝了一点点,“哇!这是什么?太咸了!”晓月说:“这是中国的乳酪,不过多放了一点盐而已,旧时代只有多放盐才不会坏。” 德龙一听是乳酪,便想起欧洲的臭乳酪,那以后,他不再反对晓月吃,但自己绝不会碰一下,他觉得那东西有点臭。

德龙开始用心学习烹饪中餐,虽然味道不够纯正,有时甚至有点怪怪的,但晓月不苛刻,甚至有点感动。
她告诉德龙,去油管上看视频,多做几次就好了,俩人还特意跑到中国城买了酱油醋和香油,包括一瓶老干妈,一瓶橄榄菜。

最让德龙头痛的是,食谱上总是说盐少许,酱油少许,他不明白“少许”究竟是多少?在德龙的脑子里,一切都可由量杯和量勺来衡量,尤其是做米饭的时候,晓月把食指往锅里一杵,说“看到了吧?水位刚好在第一个指关节处。” 德龙看了惊叹不已,这是什么绝活?真是东方文明!不服不行。

晓月的肚子越来越大,走路都困难了,德龙每日牵着她的手在附近散步,身子虽然沉重,但小日子甜蜜而安逸,像小溪欢快地奔向大海。
夏天快结束时,晓月生了个漂亮极了的洋娃娃,一双蓝蓝的毛茸茸的大眼睛,融化所有人。晓月一看是个可爱的女孩,简直爱不释手。

母亲赶来照顾月子,九月的天气,不让晓月开空调,更不让吹风扇,热得晓月汗流浃背,睡衣贴在身上,跟母亲争执了半天才得到了刷牙的许可。
“妈,这都啥时候了,还坚持那老一套,法国女人从来不坐月子,她们也没得什么病,现在医学发达了,坐月子这种事该淘汰了。”

“傻丫头,咱们是亚洲人,她们是欧洲人,人种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她们不得病不代表咱也不得病。咱有几千年的文化积累,他们有吗?老祖宗智慧得很。”
说完,母亲端来一盆热水帮女儿擦身,一边擦,一边嘶嘶地从牙齿缝里吹气,累得气喘吁吁。看见母亲这样子,晓月有一点伤感,觉得母亲开始露出老态了。

晓月心里心疼母亲,但她嘴上还是说:“我不管那么多,我明天必须洗澡,你闻闻,我都酸了。”母亲不吱声,女儿大了,越发有主意了,随她去吧!毕竟,她的人生只能自己过,谁也陪不了她一辈子。
坐月子的习俗把德龙惊到了,晚上睡觉前,他小声说,“都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怎么会有不洗澡的规矩?太不可思议了!简直是停留在旧石器时代。”他的肩膀耸在一起。

晓月自己和母亲争来争去怎么都行,但她绝不容许德龙说母亲一个不字,她声嘶力竭地嚷道:“闭嘴!你懂什么?”吓得德龙一下子不敢吱声了,他第一次见妻子凶巴巴地吼自己。

晓月一句嚷嚷,滋溜一下钻进了母亲的耳朵里,月子还没坐完,母亲就决定要走了,她不想因为自己使女儿和女婿不开心,她给晓月留下一笔钱,说这是给小外孙女的,你们结婚时太匆忙,没有给你足够的钱,母亲这么说,晓月却很明白,当时没拿出来,是因为不看好这段婚姻,现在处于爱外孙女,才这么做了。

晓月用母亲给的那笔钱,雇了保姆照顾宝贝。她本来就拥有很好的身材,加上喜欢锻炼,身材很快就恢复了,晓月重新烫了大波浪,又做了挑染。春天到来时,她开始在巴黎时装学院学习时装设计。

这天,晓月25生日到了,德龙建议补上俩人的结婚照,当年晓月突然怀孕,也没来得及安排一个像样的婚礼,像匆忙赶路的人,没来及买张卧铺,就急急忙忙地登上了火车。他知道,当年晓月没有穿漂亮的婚纱就嫁给了自己,一直是妻子心头的遗憾,细心的德龙惦记着这件事,只要妻子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照片是在室外拍的,塞纳河边的草地上,晓月穿着雪白的婚纱,摄影师跟在后面指导他们摆出各种造型,晓月当年拍过广告,分寸拿捏得极好,自然,优雅,美不胜收。德龙看了那些照片后满心欢心,同事们都羡慕他,说他娶了一个这么漂亮的东方女子。

俩人补上了结婚照后,晓月才发现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就像女人们嗑瓜子,纷扰的岁月过去了,瓜子不论好坏都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留给人看的只有那一地的瓜子壳。

日子好坏参半,但幸福的时候居多,德龙体贴,温柔,大事小事都由妻子说了算。晓月以为日子会这样幸福地细水长流下去,可谁知后面俩人的关系逐渐遇冷,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那天傍晚的时候,晓月的课结束了,决定去丈夫的酒店给他一个惊喜,她进到后厨时,德龙的脸上挂着汗珠,围裙上也沾满了面粉,正在奋力地揉搓着一个面团,“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以后尽量不要在我上班的时候过来啊,老板会不高兴的。” 见到晓月时,德龙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喜悦,还怪她不该在自己上班的时候过来,使他分心。

晓月不吱声,德龙看了一下周围又小声补充道:“你记得凯文吧?他被炒了。”
晓月不介意谁被炒了,却在意德龙的态度,他竟然如此平淡,以前晓月的突然出现,总是会让丈夫惊喜万分地抱起妻子转一圈,又亲又吻的。

晓月克制住失望的情绪说:“我走了,不打扰你工作。” 说完眼睛向四处一扫,她看见几个比丈夫年长的大厨,正在厨房忙碌着,和丈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秃顶了且腹部隆起。

在那一瞬间,晓月仿佛看见了丈夫的天花板。她知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德龙也会渐渐秃顶,腹部突出,身上永远带着甜奶油的气息。

回家的路上,秋风吹起,很多树叶随风飘落,晓月走在落满树叶的人行道上,想着心思,丈夫这辈子看来也就这样了,德龙不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他曾不止一次地对晓月说过,只想过平稳安静的生活,不想有挑战和变化。晓月想,人类真是种奇怪的动物,好奇引发兴趣,看到底了就反而开始感觉倦了。

晓月想到,丈夫这样一个简单心思的人,日复一日地两点一线地活着,对待自己也是单纯地如同对待一个孩子。但是,女人的心,海底的针,特别是中国女人,心思宛如天边的云,飘来飘去,变幻无常,因为优秀,想要的东西就会更多。

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晓月对自己的感情有点看不清楚了。
那次争吵是因为丈夫一不留神说出了晓月的母亲愚昧,他说:“绿豆枕头这么硬,让女儿睡肯定不舒服,换个软枕好不好?真不敢相信一个教授的妻子会信这一套,枕绿豆头型会好”,晓月反驳道:“不仅我妈,我爸也相信,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生活的,我们都是枕着荞麦皮枕头长大的。不像你们法国人,用软枕头,睡软床,生了孩子立刻洗澡,遛狗,做饭,什么都不误。”

德龙不吱声,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晓月发火,但是他从小月一字一顿的腔调里听出了愤怒,他打圆场说:”不换就不换,不用生气啊!“ 晓月说,”我没生气,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的身体本质不同,你们从小吃牛肉,我们从小吃白菜豆腐。“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她和弗兰克完全是两种人,当初走到一起,可能是因为荷尔蒙作乱。

说来奇怪,那么说过以后,他们的关系开始渐行渐远了。你活你的,我玩我的,互不干涉,给足了自由。
在美术史课堂上,晓月第一次见到了欧阳教授。
教授看上去有四十出头了,两鬓有些斑白,却气质儒雅,虽不是肌肉男却全身紧致,中等个头,戴一副无边眼镜。最初吸引晓月的是教授讲课时的声音,浑厚圆润非常好听,气流仿佛是从丹田顶上来的,很多教授因为讲课多年,声音都有些沙哑。

互联网时代,学生们早已经比老师更会查信息,教授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用老方法讲课,学生们都听腻了,不是昏昏欲睡,就是盯着电脑打游戏。但是,欧阳教授讲起课来,学富五车不说,而且极其幽默,这使他显得神采飞扬。每次他的课都是学生爆满,需要早早地抢位子。

晓月很快了解到,教授来自上海,复旦毕业,是复旦大学的杰出才俊。知道了这些信息后,晓月上课总是尽量往前面坐,偶尔提问一下,渴望引起教授的注意。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是下意识的。

交作业都是发邮件,晓月不由自主地开始给教授写邮件,先是问一些自己困惑的学业问题,看到教授友好地回复,渐渐胆子大起来,开始用中文谈起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她有多少日子没有用过中文了,温婉的诗句出现在她的笔下,使她即羞怯又有一点小小的兴奋。

俩人用起中文来,一发不可收,晓月竟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本来初到法国,人生地不熟的,闺蜜在千里之外,班里的同学没有几个说得来的,法语不行,很难交到朋友,好几次她都买错了洗发水。

晓月非常自然地和教授分享女儿的照片,东方文化里的深沉和含蓄一直影响着她,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有种隐约的憧憬和爱慕使她再次感到青春的激荡和心跳。

晓月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来自大陆的大叔所吸引。自从中国崛起,中国大叔们的人气也不断上升,那种经过两种文化打磨过的儒雅气质和绅士风度,能把中法英三种语言熟练混合在一起的表达,都把晓月一点点吸引过去。

夏天来到时,他们已经开始单独喝咖啡了。自从遇到教授后,晓月感觉生活又变得有滋有味了,现实的烦恼变得抽象了,生出了些许哲学意味。
此时,坐在对面的教授,慢慢地品着咖啡,他的头顶有些稀疏了,这像一个暗示,告诉晓月,彼此的年龄有着两个十岁的代沟。教授告诉晓月,自己离过一次婚,目前处于王老五的状态。

那天,晓月穿了一件浅粉色的休闲裙,画了淡妆,头发随意地挽起,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教授,她的快乐是遮掩不住的,洋溢出来的喜悦,在她身上化为万种风情。
教授有一分钟几乎看呆了,“你今天好漂亮!” “谢谢!”晓月矜持地说。她和教授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少了些活泼,多了几分洞察,仿佛一下子度过青涩走向了成熟,晓月惊喜地发现,自己随便说一句唐诗,教授就能信手拈来地接上下一句,尤其是那首冗长的离骚,教授竟然一口气背了下来,把晓月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又说起张爱玲和三毛,不管聊到哪一个,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晓月发现她和教授身上的文化契合,精神默契,远远胜于自己对丈夫身体的欢喜。晓月糊涂了,最好的爱情究竟是精神重要呢?还是荷尔蒙重要?为什么精神吸引也会产生荷尔蒙的冲动呢?

一天,教授带她去游塞纳河。
塞纳河傍晚的游船上挂着彩灯,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船票还含了红酒,在美酒的作用下,塞纳河显得与众不同,令人迷醉,同样一条河,晓月已经游过几次了,但这一次,她游出了不一样的滋味。教授由法国大革命开始,讲到了巴黎圣母院,又讲到雨果的作品,夜幕下平淡的建筑顿时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教授已经过了爱表现的年纪,晓月不问,他不开口,也不会不像德龙那样直率,简单,而是东方式的润物细无声,表面上看都是顺着晓月的兴趣出发,可结果却亦步亦趋,显出更高一筹的王道。

”遇见先生,是我人生的幸事!“晓月借着红酒的微醺说出这句话,红酒映在眼中,变成了明珠。不知为什么,教授让晓月联想到父亲,有种无言的温暖和踏实,仿佛可以当做一生的依靠。

教授没有接话,他根本没有想过会爱上自己的学生,这在学院是不被容许的,即便这里是法国。但教授喜欢晓月是真的,为什么不呢?这么可爱的中国女孩?教授很清楚,晓月是一个两岁孩子的母亲,虽然他很欣赏晓月的靓丽和性格,也承认晓月身上有些东西让自己心动。但是目前,晓月毕业之前,他不想和晓月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他给自己划了底线,不越雷池一步,只维持在师生关系上。
没想到教授越不动声色,稳如磐石,越是吸引晓月。

让家里人没想到的是,晓月毕业后,竟然果断地和法国丈夫离了婚,晓月在认识了欧阳教授后才意识到,当初自己掉进爱河纯属荷尔蒙作怪,当激情撤退,她才发现自己和德龙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得知晓月离婚,父亲最为高兴,他在邮件中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会遇到更好的,更优秀的人。”
母亲却觉得孩子可怜了,这么小父母就离婚了,而且外孙女的长相一看就是混血,即使回到台北看望二老,街坊邻居问起来,这可怎么回复是好?这老脸往哪放?

母亲的愁容被姐姐看到,她劝母亲说:“眼下离婚是普遍现象,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大可不必杞人忧天。”母亲也只能叹口气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晓月对德龙提出离婚的那天,德龙竟没有一点惊讶,“当初你说要嫁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平静地说。其实,当初晓月意外怀孕,德龙只是觉得让晓月把孩子打掉和渣男没什么区别,抱着勇于承担和试一试的心理,他决定和晓月结婚,说到底,德龙到底比晓月年长,这些心理活动,晓月并不知道。

既然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德龙在离婚的时候并不痛苦,他把为数不多的存款都给了晓月,“有任何事需要我,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一直照顾宝贝的。”他说的照顾就是经济支持,他不会让晓月一个人苦呵呵地带着孩子。

德龙如此爷们儿,倒让晓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她给妈妈发邮件说,“为了孩子,今后我会和德龙友好相处,更何况夫妻一场。”
于是,离婚后,他俩时常一起带孩子去公园野餐。孩子开始学走路了,小身子跌跌撞撞往前走,一不留神就摔个跟头,德龙不以为然,只是说,“站起来,继续走。”晓月看不过去,跑过来将女儿从地上抱起来,一边亲,一边拍掉她身上的土。

“你们中国人太溺爱孩子,这对孩子没好处。”
“又来了,咱俩都离了,你就别拿文化差异来说事了,好不好?”
“好吧!对不起!”德龙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才他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是前夫了。

一次,晓月和德龙约好了在公园门口见,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晓月拿出电话正要拨过去,却见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开着一辆红色的敞篷车把德龙送来了,德龙下车后,热烈地和那个女人吻别。

晓月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婚是自己要离的,但她以为德龙的心里只有自己和孩子,哪想到他这么快就恋爱了。
再转念一想,德龙为什么不会有女朋友,他人帅,挣得又多,没女朋友才奇怪呢。想通了这一点,晓月释然了。

晓月觉得孩子在身边,自己周末的时间就会被孩子占满,她的感情已在教授的身上了,渴望着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于是决定把孩子送回台北,她和德龙商量是否可行,德龙说:“当然,你是母亲,你有权决定,虽然我会很想她,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孩子送走了,但晓月和教授都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不想惹出麻烦,直到晓月终于毕业了,俩人才开始出双入对。
晓月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为富有女性做私人服装顾问,管理她们的衣橱,带领她们挑选最时尚最适合自己的时装,与此同时,她拿到了绿卡,觉得自己可以和教授平起平坐了。

面对第二次爱情,晓月理智多了,她从不在教授家过夜,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已经明白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时的情欲,但不能把它当成是爱情,若是真的爱情,时间会证明的。

没住在一起,也就没有机会厌倦。她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并不知道自己会爱多久,这一次,她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来想清楚。

晓月这次恋爱变得理智了很多,刚好教授也不想马上走进过于亲密的关系,他提醒自己,好不容易离了婚,不要再次昏头。他对晓月说,”我曾经被一个女学生暗恋了很久,那女生直到毕业了才表白,但我对她没有感觉。她并不了解我,她只是爱上了想象中的一个人。”
晓月不说话,她确实需要搞清楚,这一次是否真的遇到了“Miser right.”

第一场雪下过之后,晓月想女儿了,她利用假期回台北探望父母。
下了飞机,细雨迷蒙,晓月坐在父亲的车上,窗外的风景飞快地驶过,她想起了当初和德龙回台北的情景,那时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一趟,她早已失去了上一次愉快的感觉,婚姻失败,三年的时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晓月到家时,父亲的狗欢欢激动万分,摇着尾巴飞奔过来,又贴又亲。晓月的宝贝女儿站在姥姥的膝旁,望着晓月像看一个陌生人。姥姥说,“过去呀,过去呀,过去让妈妈抱抱,那是你妈妈呀。” 小女孩看看姥姥,又看看妈妈,迟疑的走过来。女儿那一刻的表现,深深地刺痛了晓月的心,她的眼泪哗地一下涌了上来,她突然意识到,当初把女儿送回来是一个错误。

孩子对晓月生疏了,跟姥姥最亲,晚上睡觉时也要跟着姥姥,这让晓月很是失落,她想,不行,孩子的成长期每一天都很关键,这次回来,我必须把她带回去。

父亲明显老了,灰白头发已全部变成了银发,吃过晚饭,母亲在厨房洗碗,客厅里只剩下父亲和晓月,父亲问,“你和德龙离婚,是因为爱上别人了吧?”
晓月一惊,父亲千里眼啊?怎么什么都猜得到?她不想隐瞒,也知道瞒不住,“是的。”晓月坦率地承认了。

“这次是个华人吧?”父亲又不紧不慢地说,晓月更是惊讶了,父亲不仅千里眼还顺风耳啊!
“是,他曾是我的美术课教授。不过,我在学校时对他只是好感,我们没有恋爱。” 晓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编了谎话,她记得台大出过师生恋的事情,当时父亲说“教授的人品有瑕疵啊!”

父亲听了晓月的解释没再追问,或许他愿意相信晓月的话,晓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晚饭后,晓月和母亲在小街上散步,台北的冬天,气候依旧温柔舒适。晓月挽着母亲的胳膊,俩人慢慢走着,各自想着心事。
“妈妈,你当初嫁给我爸,是不是因为他聪明过人,料事如神?”
“不是,你爸是个普通人,比别的男人沉稳些而已。”母亲轻轻回答。

晓月一看母亲不上套,干脆直接说了,“妈,我爸怎么会知道教授的事?这么遥远的距离。”

“哎呀,你爸不放心你,四处托人打听,问有没有校友在巴黎当教授,有个同事的弟弟在那里毕业后留校了,正好是你读书的大学,你爸激动了好几天,后来,就有了你的消息。别告诉你爸是我说的,不然他会跟我急的。”

“这样啊!难怪我爸对一切都了如执掌,看来我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啦!”
“你爸最偏爱你,这你是知道的,但是你却跑得最远,最让他不放心。”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想你们。”晓月的语气又和以前做闺女的时候一样了。

“对了,我听说那个教授的口碑很好,学富五车,受人尊敬,虽然离过一次婚,但是没有孩子,你爸听说后很高兴,他对我说,咱家上辈子积德了,我的宝贝女儿转来转去终于要嫁给一个教授了。”

晓月看到母亲的神情中流露出欣慰,那表情似乎在说女儿的婚事兜兜转转,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母亲又问:”囡囡见过奶奶吗?“姥姥叫不来宝贝的法国名字,直接把她唤作囡囡。

”见过一次,他们来巴黎旅游时约我们出去吃饭。二老对孩子特别亲,临走还给囡囡留下了礼物,小衣服,和一条很贵的小毯子。后来他们回去以后,又寄过奶粉和玩具。德龙很吃惊,父母从小都没这样对过他,对这个小孙女儿却惊喜万分特别疼爱。”

“妈妈,我这次回法国,想把囡囡带走。”
母亲一听,顿时不说话了。
俩人尴尬了一会,母亲说道,“你这性格儿啊,从小被家里人惯的,做事只想自己,孩子来之前,我身体不太好,听说你离婚,我心里难受,时而抑郁,时而烦躁,医生说,这是植物神经紊乱。”
晓月不知说什么是好,她沉默着,母亲第一次说她自私,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母亲继续说:“自从囡囡来了以后,我一门心思在她身上,没时间胡思乱想,身体反而好多了,吃饭香了,睡觉也比以前好了。”
晓月感觉得到,母亲在囡囡身上,找到了年轻时应该有却没有的快乐,那个时候,她太忙了,生活压力太大了。

就此晓月才知道,母亲所有的中药都停了,完全不需要吃了,囡囡成了她的灵丹妙药。晓月很纠结,这种时候,把老太太的灵丹妙药带走合适吗?
母亲舍不得外孙女,家里人都看出来了,但是晓月不想改主意,她只好去向父亲求助。

父亲劝说母亲道:“我们老了,自然舍不得小外孙女,她和我们住了这么久有感情了,但是舍不得也得舍,因为那毕竟是晓月的孩子。”
周日,姐姐们也带着丈夫和孩子回来了,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二姐举杯时,竟然对晓月说:”祝福你终于遇到了Miser right!“

晓月一下子愣住,半晌才说,”我们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
爸爸一听,马上问道:”那你想吗?你不想和他结婚吗?“
晓月思索几秒说:”想啊!有不少女人追他呢!“
晓月想起,一次她和教授在吃饭,有个女人打来电话,用法语约教授去听音乐会,说票都买好了,教授看了一眼晓月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最近很忙,以后再说吧!“

临走前,父亲给晓月支了一招。他说,“你带孩子回去,看看教授对她怎样,对孩子好呢,就继续往前走。如果对孩子不好呢,说明他人不行,你就再看看,总之一句话,不能让楠楠受罪,这也是你妈的意见。”做女儿的谦虚地点头,她想,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晓月回到巴黎,在机场出口看到教授,他穿着呢子大衣,为了一条围巾,捧着玫瑰向这边眺望,囡囡认生,不让抱,晓月也不勉强,她说,”过几天就和你熟了,给她点时间。“

”好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想变戏法似的,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只小熊递给囡囡。“囡囡高兴地接过,说了声:”谢谢!“
晓月挺感动的,毛绒玩具虽小,却体现出教授的细心。

他们直接来到教授家,欧阳亲自下厨做了三文鱼,又蒸了西蓝花,在上面洒了胡椒和盐,浇了些蒜油,蒸西蓝花时还专门给囡囡蒸了一碗鸡蛋羹,晓月看傻了,心想,这做法很法国啊!法国人吃得很健康,少油少盐,却营养足够。

吃完饭,囡囡已经困得东倒西歪,晓月把她哄睡了,回到沙发上,教授把音乐调到很弱,给晓月倒了一杯红酒,俩人慢慢对饮,享受这静谧时光。
在烛光的映照下,晓月告诉教授,“我父母知道了咱俩的事。”说完盯着欧阳,等着他的反应,但教授平静地说”预料之中。“

欧阳只字未提有人在学院打听他的感情和私生活,他对此特别厌恶,有种被绑架的感觉。晓月哪里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有点小小的失望,教授没说一句让她感觉踏实的话,晓月做学生时的那种距离感又来了。

那天晚上,晓月原本计划留下过夜,毕竟小别胜新婚,但教授的反应让她改变了主意,亲热完毕,晓月见教授睡熟了,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女儿睡觉的房间,教授听见了,也没吱声继续假寐。
那一晚,晓月搂着囡囡在客房睡了一宿。

回到家里,晓月问囡囡,“你喜欢今天见到的那个人吗?”
“他对我挺好的,只是他比姥爷年轻,又比我爸老,我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好说了一声谢谢。”

“囡囡真聪明!”晓月想到底叫什么呀?“干脆叫欧阳伯伯吧,好不好?”

“好的。“女儿乖巧地答应着。

德龙听说女儿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他们带囡囡去儿童乐园,德龙夸囡囡“越长越好看,越来越聪明了!” 囡囡玩得很开心,顺着晓月的意思叫了一声:“爸爸,” “我的天,她会叫爸爸了!“德龙兴奋地举起女儿,开心得无以言表。
德龙教囡囡说法语,囡囡的舌头一时反应不过来,把晓月和德龙笑得前仰后合。

晓月问德龙,“那个开红跑车的女朋友没送你来呀?”德龙说,“她只是我的朋友,并不是我的女朋友。”
“朋友还那么热吻啊?”
“这在法国很正常,好多女孩儿都同时交往几个男生,过段时间再比较出一个最好的。看来我不是那最后胜出的。“

德龙自嘲地笑了笑,晓月莫名其妙地有一丝心疼,觉得德龙太老实了。德龙又说:”咱俩离婚的事儿,我还没告诉母亲。“
”为什么?他们还好吧?“

”妈妈因为喜欢小孙女,来电话比以前勤了,但她的腰椎磨损严重,已经影响走路了,前段时间做了手术,躺在家里和我视频,让我多发囡囡的照片。“晓月理解婆婆的感受,德龙的哥哥生了俩男孩,囡囡是他们家唯一的千金。

”你不和他们说,万一哪天被他们知道了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到时候再说吧,我妈要不是做了手术,可能早就跑来了。这种特殊时刻,我不想让她难过。”晓月听了有点愧疚,想起母亲的话,做事只想自己。

晓月对德龙有点刮目相看了。前面说过,德龙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性格就像白开水似的,好像没有主见,但其实是随和,是善解人意。
晓月看得出,德龙对女儿简直爱不释手,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爱过,自从囡囡会说话了,嘴巴又甜脑子又聪明,德龙就成了超级好父亲。

那以后,晓月跟德龙倒成了知心朋友了。有一次德龙坦诚地问能不能留下过夜,这对法国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们离婚了也经常睡在一起。但是晓月说不行,她只能面对一个男人,现在和教授建立了亲密关系,就不能再做其他事了。这就是中国女人和法国女人的不一样吧?德龙为此反而敬佩晓月。

一次,晓月跟德龙带着囡囡出去玩儿,那天玩的有点儿累了,夜里睡得特别深沉,佛晓十分,晓月梦见和德龙一起带着囡囡去海边旅游,看见一艘豪华游艇从港湾渐渐离去,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地拍了一个自拍。这个梦,让晓月记忆清晰,因为当时天快亮了,她觉得很奇怪,德龙怎么又走进她的梦了?晓月想,如果当时不离婚,德龙肯定是个好父亲,但是这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学院里流言四起,有人说晓月不过是看上了教授的钱,不然,为什么不找个同龄人,反而找个大叔呢?也有人说,他俩早就暗度陈仓了,师生恋没被发现而已。
教授不予理会,晓月毕业了,离校了,一切就都合法了。他很清楚晓月资质聪颖,前途无量,自己的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而晓月的人生刚开始。

虽然教授心里很清楚,身体上却是愉悦的,欣欣然地接受着晓月的温纯和青春的滋润。
晓月给女儿报了舞蹈课,多数时候欧阳教授会陪着晓月一起来,孩子跳舞时,他们两人在旁边的咖啡厅聊天等着囡囡下课。在欧阳和晓月的共同努力下,孩子这一关算是过了。晓月挺高兴的,她不知道女儿再大一点儿,是不是这一关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一转眼,晓月已经和教授在一起生活六年了,她觉得六年时间足以看清一个人了。一天,七岁的女儿忽然问道,“妈妈,你怎么不跟欧阳伯伯结婚呀?你要是一直不结婚,我爸以为他还有机会呢。” 晓月一愣,女儿已经长大会察言观色了。

于是,晓月在自己30岁的生日晚宴上,温情脉脉地对教授说:“不如我们结婚吧?”
“怎么突然想结婚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如果没结过婚,我会理解你的想法,但你已经经历过一次婚姻了,怎么还会这么想呢?”晓月没想到,教授会这样问,父母好不容易同意了,女儿这关也过了,一切似乎都顺了,自己却被打脸了。晓月在那一刻才意识到,教授爱自己更多一些,只想保持亲密关系,不愿意结婚。

教授看晓月愣在那里,便解释道,“你一定误会了,我不想结婚,只是看透了婚姻而已,婚姻违背人性,不瞒你说,我曾经特别爱我的前妻,最后怎样,我们还不是离了?在北欧,大多数人都不结婚,但是有男女朋友,很多不婚家庭都有孩子,你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有个孩子,但我不想结婚。”

晓月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自己太老套了,太传统了,以为东方人都认同携子之手白头偕老,哪想到,东西方文华早已互相融合,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世界正在变成一个村落。

回到住处,晓月坐在床上,长出一口气,德龙把囡囡接走明天才会送回来,她需要绝对安静地好好想一下了。晓月披上一件睡袍,听着窗外的风声,只觉得一股疲倦涌上来,教授不过是个爱自己胜过一切的男人,想和他共度一生显然费劲,晓月纠结了。

教授拒绝结婚的事,让晓月烦恼了好几天。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结不结婚不重要,有绿卡了来去自由,事业也不错,完全可以享受眼前的生活,为什么非要结婚呢?但是夜深人静,她就是过不了这个坎儿。女人啊,骨子里都想结婚,只有结婚才是真正的归宿,晓月觉得在结婚这件事上,教授跟德龙比起来差了一大截。

不同的土壤酝酿出不一样的男人,晓月只觉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着没落的,这下可好,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父母,被夹在中间,骑虎难下了。

晓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便和闺蜜在微信上聊天,莹莹仍在纽约,“教授对囡囡倒是挺好的,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孩子,他自己从未有过孩子,所以就把囡囡当成自己的孩子。你知道,他是最早的一批中国留学生,来法国多年了,思维习惯已经很像法国人了。”

莹莹手里玩着游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知道,晓月不需要任何建议,她只是想倾述罢了。果然,晓月接着说:“他对孩子那么好我很欣慰。也知道自己过于敏感,过于患得患失。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想占有。”

莹莹说话了,“你终于学会检讨自己了,有长进啊!我不说别的,只给你举我姑姑的例子。姑姑50岁的时候嫁给一个美国人,老美比姑姑大三岁,俩人一开始客客气气的,还能吃到一起,早中晚都一起吃饭。几年后,早餐有了变化,美国丈夫吃他的牛奶面包,我姑姑吃包子,稀饭和榨菜。”

晓月听得有点不耐烦了,便把手机架在身边,开始做晚饭,只听莹莹继续说道“又过了两年,中午饭也不一起吃了,美国丈夫吃三明治,我姑姑吃她的米饭和炒菜。我跟你说这个就是告诉你,如果你不想再结婚了,你就要想好了,随着年龄往上走,这文化差异、生活习惯会越来越明显的。除非你愿意迁就别人,但我知道你,让你迁就他人,那可是太难了,都是别人迁就你,你从来不迁就谁。“

晓月不生气,她知道自己的臭毛病,“随你说吧,我这性格不好改了。”
最近教授很少跑步了,他的腿呈断崖式衰老,明显地不如之前了。他去看骨科医生,医生告诉他需要置换关节了。

医生说,“一般人通常在60岁左右置换,你现在换有点儿早了。人造膝关节一般可以使用20年,现在人的寿命长,你以后不要跑步了,走路也要尽量减少,多注意关节的疼痛和肿胀,你可以买一个走路机,那个机器能减少对膝关节的磨损。”

医生看教授很担心的样子,又安慰他说,“你不用紧张,这类手术已经很普遍了。我们做这类手术非常多,你甚至不需要在医院待很久,做完了就可以回家。但是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静养,不能去上班儿。头两个星期只能在家里躺着,然后慢慢拄着双拐稍微活动一下。” 教授一听,傻眼了。

三个月后,教授的手术排上了日期,术后的几个月,晓月天天跑来给他做饭,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实在来不及做了,就带着外卖过来,把他照顾的很好。

三个月无微不至的照顾,教授非常感动,他嘴上没说,心里却充满了感激。等他的腿彻底恢复后,他出去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买钻戒,他捧着一颗四克拉的钻戒问晓月:“你还想结婚吗?如果没变,咱们结婚吧!”

晓月泪流满面,曾有几次,她几乎想放弃了,哪想到,老天有眼,她终于如愿了。这一年,晓月三十一岁,囡囡已经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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