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力量
早上四点,房间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老太太已经起床了。老太太轻飘飘的像一张干枯的黄叶,摸摸索索走进卫生间洗手,又摸摸索索回到房间。房间桌子上面的墙上供奉着观音菩萨的像,她在桌子上摸索着找到火柴和香,然后抖抖索索擦着火柴,拿起一根香点燃,举在胸前拜了三拜,恭恭敬敬插在香炉上,颤颤巍巍退回床边坐下,把竹竿一样细的小腿盘起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黄说这是他母亲和他住在一起,最后几年的生活情景。
老黄的母亲去世了,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吊唁,老太太遗像看起来慈眉善目,清瘦精干。老黄说,老太太今年八十五岁了,几天前就知道她要走了,把大女儿叫来安排了后事,第二天就平静的走了。
老黄说,他母亲生在关中农村的一个富裕人家。说是富裕人家,其实也就是靠着几代人的勤俭、辛劳,买地、盖房,有了几百亩地,积攒了一些家业。
关中农村是聚族而居,一个村子往往都是一两千人,一个先祖,能追溯到先祖是什么时候搬迁到这的。那时候普遍信佛,特别是对西方净土的信仰在农村更是普遍,“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每个村都有庙,供着神像,每一家族都有祠堂,供奉先祖,每个家庭都有荣,上面记载着家族传承的顺序。每到过年,都要祭奠先祖,在庙里烧香磕头,他母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从小就皈依了,相信因果。那时候女孩子没有上学的习惯,所以不识字,不会念经,一直受持“阿弥陀佛”,善良和对佛的信仰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过去讲究门当户对,给她找的婆家也是一个富裕人家,有培养子孙读书的传统,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也有几百亩地,农闲时间读书,农忙时间下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
解放前特别是战乱年代,关中农村土匪横行,北山有,南山也有,夜晚经常下山骚扰。不幸中幸运的是婆家的一个姑姑被土匪抢去,等于婆家和土匪攀上了亲,所以土匪横行的时候,婆家没有受到一点损失。老黄说这时候的母亲勤习针黹尽管辛苦,但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解放了,老黄家的老人觉得和平了生活安定了,有些积蓄,又买了一部分地,还在火车站跟前买了一些街居,有房有地又有生意。满以为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但是划定成分的时候娘家和婆家都被定为地主,眼看着自家的地被分了,自己家的大房被拆掉了,椽子和檩分到各家各户,家人从人上人一下子跌落到了黑五类。老李兄妹五人,负担又重,过着清贫而又低人一等的生活。老黄的老婆和我们说笑的时候总是说老黄,看你先人能成的,花钱给自己买了一个地主。
老黄说母亲这一代人,经历过最艰难,社会变动最快的时期,从历史上说是几百年难遇的大变局,可以说经历过最丰富的人生。这样的人在当时的农村很普遍,好多老人经历过忍饥挨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日子。好多人半路上就走了,也有好多人随遇而安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老黄说,母亲只有一米五高,体重八十斤,老了只剩六十斤。睡在炕上被子蒙起来就找不到人,小腿细的像竹竿一样,缠着小脚。母亲那么弱小的一个人,这一辈子是咋过来的。
责任制以后,地分了,靠辛勤的劳作能够吃饱饭了,老黄说这时候自己的父亲因为早年上过学落实政策,做了教师有了工资,家里人也摘掉了地主的帽子,日子这才好了一点。父亲退休以后,又因病瘫痪了,在炕上一躺就是十年,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父亲接受不了,脾气很大,急躁、骂人是家常便饭。这时的母亲无怨无悔的承担起了照顾的责任。没有任何的抱怨,好像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直到把父亲送走。
老黄说母亲的最后几年是和他一起住的。母亲说从来没有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她很珍惜这样的幸福生活。每天早上四点起床,然后洗手燃香,盘腿静坐,口念“阿弥陀佛”,每天如此,心静如水。他说他始终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信仰,使母亲有那么大的力量,支撑着她平静的处理生活中遇到的沟沟坎坎,大起大落,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老黄说,他们兄妹五个人,也都是本本分分的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从来不和别人攀比,受母亲的影响很大,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老黄的儿子上了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给儿子定媳妇的时候,老黄说母亲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耳朵也背。女孩来了以后,母亲一定要见见,她说她要摸摸。女孩坐在母亲跟前,母亲拿起女孩的手,捏捏胳膊,又摸了摸脸。女孩走后,母亲说,定去吧。她能摸到这个女孩的温柔善良。女孩性格很好,不紧不慢的,现在小两口日子过得很平静。
我感觉活到那样的年龄,已经有了先知先觉的智慧。老黄说。
我常想,虔诚的信仰在生活中有什么价值。从老黄母亲身上能够看到,在生活出现变故的时候,在人生的大起大落面前,相信因果,心中向善,就能坦然的接受现实,用行动去面对所发生的一切。老黄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