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院
我家在晋南襄汾，8岁前住在家族老房子里。
清代的大四合院，砖墙极高，朱红剥落的稍门口，有着青蓝蚀骨，那是我的专座，磨得溜光水滑。奶奶要是出门了，我就坐在那儿，背靠着凉津津的小石头狮子，等她回来。
一进门是个照壁，原来是朱子家训：雷明及起，洒扫庭除，土改的时候被石灰胡乱涂掉了。小孩拿烧黑的煤在上头胡乱画字：打倒柴小静。这小孩是租户的孩子，敢掏小燕子，捅马蜂窝。唯一害怕的是老宅子后门的老井，上百年了，附近最好的水。小男孩隐隐知道，那水有点神圣，井口都是青苔。透明的小水洼里，来喝水的蜜蜂小脚颤抖着轻蘸水面。他和我缩着头探一探，适应一小会那股黑暗，看到盐碱地可放脚的小槽，圆井幽深出，一点又圆又凉的光亮。
北刹有两层，阁楼不让上去，里头锁着檀木大箱子，说有鬼。我们不敢去，手脚并用爬上楼梯，往里看一眼。老太阳照透了，都是陈年尘烟。
小孩儿总是什么都信。大人说这房子底下有财宝。我们等人中午都睡着了，拽着小铲子，到后院开始挖坑，找装金元宝的罐子。
一下雨就没法玩了，大人怕积水的青砖院子里，老青苔滑了脚，榆木门槛磨得粗粝又暖和，我骑坐在上头。大梁上，燕子一家也出不去，都呆呆看外头。外头槐绿柳红，淋湿了更鲜明。
我奶奶最喜欢那株石榴树。有时别人泼一点水在树根附近，如果有肥皂沫，她不说什么，但一定用小铲，拿点土把肥皂沫盖上，怕树伤着。
等我长大，研究大红顶梁上的金字写的是什么，我爸歪着头，一颗字一颗字地念，“清乾隆四十五年，国学生柴思聪携妻…”后面看不清是什么了，1780年的事儿。
“这位是读书人吗？还是个农民？贩棉花，捐点钱，弄个国学生？”
大人也不知道，说土改的时候，家谱早烧了，只留了一副太爷爷的画像。他有微高的颧骨，我爸这样，我也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