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天街?没想到能够第二位登顶的我心头兀自雀跃着,迫不及待地往周遭四顾。
山顶的风意料之外的柔和,轻抚过被日光灼热的脸庞,微凉且略作盘旋,鬓角的碎发不听话地绕向眼梢,痒痒的,我顺手捋至耳后,闪身找一角落站定准备等鱼贯而上的同事作伴一起前行。
石阶上摩肩接踵的人群熙熙攘攘,看似汹涌不堪,但登顶后就像鱼儿游入大海一样自然和谐,毫无拥挤与推搡。有容乃大,泰山的雄伟广博宛若天成可见一斑。
年轻的时候我对防晒还不太注重,太阳镜和遮阳帽一干为零。傻的跟棵移动的树人似的,对阳光雨露基本报以最直白的热爱与交付,晒得脱层皮,黑几度是常有的事。眼睛虽不近视,但强烈的阳光下,也是承受不住,必须眯缝起来以示尊重。
眼前都是人,没啥好看的,我习惯性的开始远眺。
心头莫名滑过那篇天上的街市,不由自主的暗暗与之对照起来,虽然我知道此街非彼街。
嗯,热闹的场景极像,人们喜庆平和的姿态也有点意思,不同的是两旁的街道门面少了那些古色古香的历史韵致。也许在夜晚会好些,灯影幢幢下,小巷幽深处,我有故事你有酒的远方游子,可以循着缥缈的晚风追溯某些久远的传说。
泰山真不错,倚在一处巨石阴影里的我悄咪咪的为自己在一隅安宁里徜徉片刻的臆想窃喜起来。
时值五一期间,我着半袖外罩牛仔马甲,当日风和日丽,温度感觉非常舒适。一众同伴齐至后我们三三两两的漫步而行,很幸运带队的领导热爱历史人文,一路上美景与典故穿插不断,收获颇丰。
行至某处需要参拜的庙堂,据说泰山所求皆所愿,一切都很灵验,同事们开始群情振奋。我也从善如流的跟随下来,不过明眼人都会看出我一脸礼貌性质的应付笑容,也就是虽不虔诚但表示尊重的无所谓表情,唉,现在想来惭愧之至!可是那时候谁让我年轻。
大家虔诚的轮番参拜,我在一旁安静的慢慢踱步。虽游人如织,但环境清幽,毫无尘土气息。听同事说如果再晚几天,满山会是弥漫的槐花香,一时间我对不久后花香空蒙的泰山无由的生出一片孺慕之情,总有走入这片广袤的山脉即被博爱的母性光辉拥抱在怀中的感觉。
低头沉吟怅惘不已的我一不小心与人擦肩,抬头刚要说声抱歉,一时竟怔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我无法具体形容他的眼神,只能说一点当时的感触。
是的,这是一位青年僧人,但他的眼神却像是一位已经勘破了众生的老僧一样淡然出尘。他身形清瘦,目光平静,是真正的心平如镜的那种平静。
我们没有言语交流,他没有像影视剧里那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也没有理会我懵懂而又无礼打量的眼光,在对方眼里,我发觉自己和周遭的一颗小草,一片落叶,一只蝇虫一束流风没有什么区别。
有一点我记忆尤深,虽然我的感觉是自己在他眼里非人类,但那是一视同仁的一种对待。没有被歧视,对方目光中流露的是温和与悲悯,所以我确定他看众生是有温度的,也就是说我在他眼里是个与万物一致的生物,而不仅仅是一位年轻的女性人类身份。
泰山之巅的那次遭遇让我沉思良久,在艳阳下等候索道的队伍里我仍在回味当时的情景。漫长没有尽头的蠕行进程丝毫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焦虑和不耐,胳膊和脸颊被艳阳烤炙的通红一片也恍若未觉,直到坐在缆车上突兀的一个起降我才惊醒过来。
崇山峻岭的环绕下,渺小的一架缆车里,各色人等的表情纷呈,我是没有害怕的,因为木然的思绪还沉浸在僧人眼神带来的冲击中。
据说醉酒的人摔跤,跌落,或者遇见怪力乱神的现象都不会有任何的后遗症,说明有些时刻,清醒不如懵懂,浑浑噩噩比半梦半醒要幸运的多。毕竟世上有几人才有如此通透的眼神,又有几个世人何尝希望在深山老林里晨钟暮鼓的过此一生,所求皆所得,真理也。
说起眼神,我还有一次无法泯灭的记忆,与泰山之行相较,同样的被震撼,不同的是截然相反的感触。
和同事一起济南学习的那次,我们是坐长途客车去的,一路颠簸,劳累困顿自不必多说,累人的很反正。
长途我一般都是惯性打盹的。那时候还没有手机玩,时不时的也会晕车。所以只要停车我总会透透气,观察观察四周境况,让眼睛放放风,心理上缓缓那种无处消散的疲惫。
途中在淄博还是哪个中转站附近有几人拦路搭车,我注意到其中一位吊着胳膊,也就是伤者。那人恰好坐在了我的旁边,好奇害死猫说的一点也对!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本想近距离瞅瞅他的三角造型,结果被他发现回视了过来。
后来,我万般后悔看这一眼,因为,他的眼神我至今难以忘记。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同样的一眼人家传奇歌咏的是多么缠绵悱恻浪漫美好的故事,而我,却充斥着懊悔与惊惧。
对,这是一双没有人类感情的眼睛,就像一条冰冷阴暗的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着咬你一口的亡命之徒的眼神。
我当时真的很呆滞,不仅是眼神还是头脑,都被冰冻的无法思想,就那么怔然的对视了一会,车子开动后方才神思回位。
之后一路,我茫茫然思绪万千,我搞不清楚一个人,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如此非人类的眼神,不就是看了看他受伤的胳膊嘛,正常人不至于此。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所有的感触也非常正确,对方不是正常人。
颠颠簸簸中我看到一位同事在车辆行进过程间走向司机,表情严峻,在说些什么。后来,车停了,搭车的一干人中途匆匆而下。同事告诉说,那是一群小偷,是团伙作案的惯犯,翻他的包,偷他的钱等等。
看来由于我一直沉浸在那个狠人的眼神中不能自拔所以错过了一些途中发生的事故。好在同事也是见多识广的悍勇之人,不惹事也不怕事的类型,勇敢的走向司机寻求帮助,这样唬走了对方。
有惊无险的长途跋涉告一段落后,我们都有点心有余悸。那个眼神令人如此不适,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也算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悸出于何处。
动物遇见危险会不由自主的乍起背毛,而我应该属于高度敏感的一类人,被对方含有警示威胁意味的眼神一盯就懵实属情有可原。
这些年一直没有忘却两种天渊之别的眼神,有时候也在暗笑自己的神经敏感至极,不过我相信见过此类情况的一般人应该会和我类似,大家都是普通人嘛。
同样的平静眼神,一个博爱,一个危害;
同样的不似人类,一个关爱,一个伤害;
同样的视我无睹,一个悲悯,一个冷血;
同样的入世修行,一个出尘,一个荤腥。
对比如此明显的两种眼神,幸与不幸我竟皆曾遇见,好在刹那即永恒,回眸亦是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