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慧能尚未出家之时,一度流浪到广州法性寺。时禅师印宗和尚正在开坛说法,讲《涅槃经》。
忽而天空一阵疾风掠过,讲坛上高耸的宝幡骤然高高扬起,继而左右晃动。台下听法的僧众不自觉地仰头观望,一个小沙弥开口言道:“你们看,是风在动。”身旁的另一个小沙弥思忖片刻反驳道:“非也,是幡在动。”
众僧听罢面面相觑,忽然驻足一旁听经已久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开口言道:“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意思是:“不是风在动,亦不是幡在动。只是你们听法时的禅心在晃动罢了……”
高踞法坛的印宗和尚听闻此言,如聆妙理,心下欢喜,认为眼前这个青年人颇具慧根,绝非俗器,大为赞赏。于是便请求他摩顶受戒,出家为僧。
小伙儿本就醉心于妙音佛理,于是欣然答应,也就造就了禅宗最后一代祖师——六祖慧能。
宗教故事多有光怪陆离,禅宗公案却多含开悟哲理。在现实存在的客观世界中,唯心主义哲学其实给予了许多身陷泥潭,位处黑暗,一生都在萧瑟寒冷中踽踽独行的人以希望、以光亮、以慰藉。
“心”,除开“器官”的本义外,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是与“物”相对的一种哲学语言。古人认为“心”即为“识”,是包罗认知、想法、见识、智慧等一切可以调动的主观能动性。所以中国人从古至今从来都说“心想”,而不说“脑想”。衡量一件事结果的好坏,以及对这件事付出努力的程度,都习惯性说“用心”,而不是“用脑”……
或许人文底蕴相对浅薄的西方人很难理解这样一种表述,但在华夏文明滋养了上下五千年的这片沃土上,所有存在及始终沿用的思想文化即为合理,尤其是从来没有出现断层和更改过的言行习惯,一定是符合这个地域人们生存生活所须的精神营养,才能够有着这样强大而不可摧毁的生命力量。
这学期伊始,我开启了全新的生活模式——独自一个人带孩子。从早到晚,工作学习,上班下班,除了上学日在学校里,儿子都形影不离跟在我的左右。因此我在任何场合的言行举止都在他的注目下尽收眼底,幼小的心灵里有些东西也在潜移默化地萌芽生长,快乐并烦恼着,自由并约束着……
有一天,我一如往常去接他放学。路上我照例询问他在校一日的表现,随即以幽默玩笑的方式唱歌编词儿取笑他,“小鱼鱼,小小鱼鱼,听写错误笨兮兮……”或许是恰巧有同班的女同学路过,儿子被我唱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又是撒娇又是请求地口吻说:“哎呀,爸爸,我才不是,能不能不要编歌词说我嘛!”
我打趣道:“ 你有能耐你也编押韵的歌词儿唱我啊!”
儿子却下意识地回了我一句:“我不要,我也不敢,你是长辈!”
突然一愣,望着眼前这个才二年级上册的小朋友——我的儿子。那潜意识的脱口而出,那郑重其事的肃穆表情,那淡淡然的一句“我不要,我也不敢,你是长辈”的朴素哲理,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我心口为之一热,念及言由心生,转瞬之间我又些许动容,耳畔似传来一阵小小的声音在不断提醒着我:“喂,以后你可不敢轻觑这个小朋友,即使你是爸爸……”
从幼儿园上学时,我便有意不再送他上学,更不会在放学时替他背、拿学具。他早已养成闹铃一响,不带任何挣扎地起床。上完厕所、洗脸刷牙,回到床边叠被穿衣,由于身体太小,被子又厚又宽,他只得趴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整理。即使叠得并不每次都是方方正正,即使在他收拾好一切与我道别后,我会起身再一次把他叠的被子重新整理一遍,我也绝不会在他努力去完成一件有可能做得好的事情,且一天比一天做得好的事情时,用成人固有的愚蠢去湮没孩子无限的可能。
离开时,他会亲吻我的额头;手冷时,他会捂住我的双手;我在上课时,他的电话手表响起他会第一时间关闭,不打扰所有专心致志的人;下班时,哥哥姐姐们陆续离开,他会第一时间跑到课桌前挨个摆正桌椅的位置,然后掏出每张课桌里面遗留的垃圾纸屑,然后放入垃圾桶,再然后把每个垃圾桶里的垃圾套上新的垃圾袋……
他的这一系列举动都是我从来没有提出要求需要他做,仅仅是我日常的一种普通行为,甚至我没有要故意示范的意思。我突然某一刻豁然明白,教育唯一可能的一劳永逸之法便是——传承。传承一颗永恒热烈、独立、勇敢、宽仁、善良、懂得替他人分担,为他人着想、充满血性和韧性的心。
有一段时间,因为喝咖啡的缘故,夜里总是无法深度睡眠,身体明显呈亢奋状态。即便感觉很困很困,身体处于极度疲倦的状态,却仍然始终无法安眠。辗转反侧,坐立不安,静谧得渗人的夜晚突然听到儿子酣眠的呼吸声,躁动难抑的血流忽地平缓了下来,仿佛一头凶猛巨兽聆听到驯兽师悠扬的笛声,熟悉且动人的旋律产生了亲昵的安全感。
我缓缓起身来,慢慢靠近儿子,轻轻将他抱起,稳稳放在我的床上。然后伸出粗壮的右臂枕在他的小脑袋下,在香香甜甜的梦里他似乎都能感应到爸爸的举动,小脑袋既然自觉地抬了抬又稳稳放下,蠕动着扭过身去自然而然地蜷缩在爸爸的怀里。那均匀流畅的呼吸声离我更近了,宛如极夜里的安眠曲,每一个悠扬的音符都温柔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安抚着我的灵魂,又仿佛耳语一般柔声呢喃:放心安稳的睡去吧,黎明会在第二天如约亲吻你的脸颊,睡去吧,睡去吧……不到一分钟,耷拉的眼皮悄无声息地安稳闭合,惬意轻松的呼吸声伴着儿子均匀柔和的呼吸声,毫不违和的奏响了午夜安眠的摇篮曲。
小时候一直幻想长大成为英雄,如今三十而立也未改志向。只不过在砥砺前行的风尘路上,我开始深度思考,精准定位——我要成为谁的英雄?
少年时读了几句李白的狂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幻想自己要居住在最宽广最威严的房子里,主宰绝对的力量代表绝对的正义。却在长大后某段夜不能寐,辗转难安而叫苦不迭的不堪时光里,一阵安稳舒适的呼吸声从儿子的鼻息里悠悠传入我耳,回荡在狭小普通的房间里。须臾之间纵横数十年的妄念一击即碎,灵魂仿佛得到最温柔地安抚而瞬间升华,只要有你,只要有爱,住在天底下最小的房子里也有最暖的幸福!
青年时,最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睥睨慷慨。豪言结交天下英雄为友,行“及时雨”,逞“刚强气”,博“虚妄名”,做“嫁衣裳”。直至历经寒暑,斗转星移,平凡而又充满热血的青春之路上,猛然间调转高傲的头颅,擦亮昏聩的眼睛,泪眼模糊中你会清晰洞见到来时荆棘丛生的血泪歧路上,替你包扎伤口,为你驱逐阴暗,宁愿行路缓阻也不愿主动撒开牵引你的双手之友,数来数去无非还是那几个最初的名字,于是我毫不犹豫的以觉悟者的身份永恒地关闭了关于友情的“新通道”。
是我能力不足也好,是我精力有限也罢,是我志有不逮、不思进取、思维僵化、冥顽不灵亦无不可……我只知道我若能用余生的时长把“老的人”琢磨透,把“旧时谊”把握好,把“往日情”擦锃亮,便能从容达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至高境界。
又年即逝,只在须臾。杨长伟、胥垚、曾杰先后踏入“而立”的队伍。正如我先前所言,“老友”尚且未能研透,就他们往日的言行我或能窥其一二,他们今日的思想、境界我仅勉能知其万一。于其志趣喜好等细节层面又更是我“友谊账簿”上的“山丘荒漠”。我何以有片暇去关索江山新人?我无能,但我不无知。
于是我近几月来苦苦思索,深至夤夜。结合自身情况,将心比心又想高出半筹,谋以妥善之物在三位老友的“跨阶”时刻留下一份值得珍藏的记忆。
苦思的结果是“恼人”的,我“恼”杨长伟的生性豁达,慷慨豪迈,始重“情义”而轻“黄白”,宽仁为范;我“恼”胥垚的超逸潇洒,随性自然,冷静的理性之中又蕴含着无尽的赤忱热烈,敬“人”而疏“财”。
最让人着“恼”的是曾杰那人前空空如也的物欲,披肝沥胆、甘之如饴。膺负弥天之勇,永远倔强刚烈,坚韧不拔。以惊人毅力始终保持着与生俱来的一腔热血,骨子里渗透出志虑忠纯的卓越品质。
仿佛一罐装有开关把手的密封醇酒,只让人知道扭动开关龙头即可接取,而让人难以察觉补给的灌入口藏在何处。
思于此,这些夜静更深、冥思苦想的漫长夜晚,我发黑的眼圈,掉落头发,都得算在他们仨身上了……
了解一个人的品行固然重要,但了解一个人悲喜好恶又岂能次之?多年来,许多为朋为友之辈,谈及朋友的兴趣爱好多是一问三不知,多数处在发懵的状态。以我阅尽人间沧桑之事论之:人之“兴趣”“喜好”并非庸疏粗拙之辈认为的那样,是“琐碎”,是“细枝末节”。事实恰好相反,这是“有心人”于“人情”处施以极为细微精深、恰到好处的情感种植和心灵慰藉。
一个洞察人性领悟人生的人,永远不会自欺欺人的去否定那句“他懂我”的“特殊性”。
人的一生许许多多的大小事情需要我们亲自去做,简单的事要严谨做,困难的事情慢慢做,不可不做更不可假手于人去做。一时半会儿思索不出完美答案的时候,就要“积跬步”毅然向前,朝“更好”的方向迈进即可。
有时候我在用“心”去想,然后说一些话做一些事总结一些现象规律,反省一些过去的缺点鄙陋,减少一些当下可能迷失犯错的几率,剔除一些固我僵化的思想,增加一些愉悦舒适的柔和。
一个正在趋于成熟的成年男人,应该是让人在肉眼看不到变化中悄然变化。好比一个原本性格热烈,充满激情的热心肠人,仅仅是经历了一些自觉“醒悟”的事情,而以抑制自我的表达欲,减少活动,降低热情来以示“成熟”,这恰恰是“不成熟”的表现。
一个人永远不要因为一句话、一件事、一段经历而怀疑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更不要以对立的姿态暗生嫌隙而庸人自扰。困扰的时候谁都不要问,摸摸自己的胸口,问问自己的“初心”,是做本来的自己快乐,还是伪装成现在别人看到的自己开心?人永远不要在没有探究明白自己最真实的“心意”之时,急忙选择尘封自我。
其实不难:
心识即我,常我为我。
至正妙理,不可言说。
唯心通悟,圆融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