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想起以前的事应该是这样开始的:天河欲曙,我抱着几本书在长椅上随意坐着,遥望对面建筑有着岁月剥蚀的凋零之美,心境渐渐幽幽浮浮的,于是真诚往事浮上来。
(一)
食堂二楼有个勤工助学的女生,清瘦,高个儿,齐耳短发,脸上始终有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他人的残羹剩饭,对待油迹污垢的态度亦是如此斯文。我仿佛看到“静女其姝”应该有的样子,对万物持有宽容的迎合状态,初次相遇让我的愉悦如此纯粹。我享受她身上沉默的气质,享受自己把过去对一些人的感情安放在她身上的过程,享受佯装漫不经心路过她的时候。短暂的动作让我与强烈的情感激荡迎头撞击,倏忽间看到曾经的一些事正在身边呼啸而过。我很精细地观察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宛如在完成雕刻。长时间的凝视让我产生一种幻觉,我们的初遇实质上是一种重逢。她有我过去认识的一些人的影子(或者说我因着对过去人的想念将他们的样子强行地安放在这个恬静的女子身上),这种神秘的错觉让我无限痴迷。她的沉默让她仿佛不再存在,她由一个具体实物变成了一个抽象概念,我哑然。她携带着过去我认识的一个人的特质,跨越了性别,我曾对之一往情深,也不知道深几许了。
(二)
很难解释当时是怎么注意到那个人的,或许宿命论是一种方便而有力的论证解释。能够在栏杆前静静地喝牛奶,懂得双手扶住石柱抬头仰视星空,习惯在人群里面抬起头颅而有不可一世的骄傲既视感,知晓人可以在不同场景制造迷惑他人的技能,保持一种观望的态度对待至纯至善之人。我在此又将其拿出来回味,感受甜蜜的破碎是如何生发与终结。可是那个人无论对有光有热生活有着怎样沉重的渴,在我心里始终是好的,沉默与思考是其最大的魅力,掩住了其缺点。全然符合我迷恋仰视这种感觉的要求。对世间存在天真幻想的女子忍不住闭眼祈祷这场通往乌托邦的旅程没有终点,可以一直走下去。他让我成为一个合格的马克斯主义者:将所有的爱欲都停留在想象领域,贪恋田园般的诗境,虽明知道一切都只是虚幻。选择一个远距离遥望,在心里培养感情。一切在想象中进行,不需要耗费太多的情感投资。自己可以把控自己,既避免了狂喜,又避免了绝望,看似消极,我却觉得很有智慧 。有一种中庸之道的感觉。一个无望的东西,一个徒劳的东西,不要去试探,这样会有强烈的安全感。
(三)
似乎到了特定的时间段很多情欲都会不自觉地旁溢而出。睡眠时间越来越少,晚间从一个走到另一个走廊,将厚厚的黑发随性地垂在双肩,没有任何目的地行走。每个房间都闪着荧荧灯光,静静翻书的女子,发出均匀鼾声的睡眠者,还有夜景璀璨街灯,这些都容易让人温柔下去。偶尔听见粤语女声的娇媚千转,内心的喜悦被毫无保留地勾引出来,搅动着夜色。第二天起来很早,不想看书不想与人交流不想梳洗打扮,只愿坐在长椅上看着光影的变化。无思无想,心在沉淀,偶尔感慨生活。这一刻时光流逝很有质感,在这一阵冷冽一阵热情的情绪波动中。
(四)
上半年看完格非的江南三部曲,刚开始一直觉得第一部《人面桃花》词句典雅,爱而不得的感伤让人唏嘘不已。读完很久的日子里我常常陷入一种无望的情绪里面,在里面栽培了许多无中生有的共鸣。第二部《山河入梦》我在机场里面匆忙读罢,略匆忙,印象不深。日子久了,才发现第三部《春尽江南》的价值。一个人接受文学的改造,在心灵的来源和开拓都带有边缘人的色彩。在大背景下,感性是如此脆弱。可是每次想到那个吟哦的诗人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样子,我都能感受到朦胧诗对他的打磨。同类的气息。所以我与他都可以在舒缓的音乐里面呆坐一整天,里面是别人理解不了的感情。我也深知他冲淡平和的内心并不受生活真相的包容,我却愿意将那折叠成一朵睡莲,放置在悠悠荡荡的湖水里,可以在春风骀荡的夜晚看个够。放心,这里没有政治压迫和经济琐屑,也弃了那人情冷暖,只管开放就行。
想了想生活的表面姿态,我躺在长椅上,用书遮住面,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