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女不见了!
这消息像是天降的重磅炸弹,点燃了初春依稀有些潮湿的空气。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荷锄打田地归来的奶奶。
天气尚凉,太阳不算好,奶奶穿着件厚实的棉衣,看起来颇有些臃肿不堪的意思,但仍然脚步轻快,笑容满面。
出门时太阳还没起,农村较于城市本就偏冷,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雾更是让方圆几百里的地界冷了不下五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逢人便聊上几句家常的好兴致。
一路走一路聊,眼看着大门近在眼前了,家里细犬的吠叫也愈加响亮起来。
奶奶紧走几大步,奔到拴着大黑子的树桩子前头,举起锄头佯装要打,“叫什么叫!我儿在睡觉!你再叫,看我不打死你!”
大黑在威逼之下瑟缩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躲到桩子后面,嗓子里可怜巴巴地呜呜个不停。
奶奶狠狠瞪他,转身走进廊下,把锄头按次序收在靠墙的角落,回身进了厨房,不就后又出来了,站在走廊下朝卧室里探头探脑,“毛丫头呢?上哪儿疯去了?早饭也没吃……”
奶奶莫名其妙地收回目光,难道在二楼看书?不像啊,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积极用功了?不会是在茅房吧?她一拍大腿冲进后院,大黑支着耳朵听见她旋开门锁的声音,没三秒,门再次嘭的关上了,爱看热闹的大黑赶紧耷拉下耳朵,颤颤巍巍地一屁股坐回湿漉漉的泥地。
“人呢?”
大黑茫然地仰起长脸,见奶奶正弯下腰拍落裤脚沾上的泥渍,等她再抬头就不可避地望见前方大黑煞为无辜地探出的黑脑袋。
奶奶又好气又好笑地瞧着他露在树桩外头一张黑如碳的长脸,“毛丫头呢?”
大黑撅起尾巴趴在凉飕飕的泥地里,长脸贴着地面使劲儿嗅嗅鼻子,慢慢朝一个方向挪地儿,谨慎地走三步退一步,在绳索即将抻直前停在了车库脚下的韭菜地里。
奶奶见有戏,便放下卷起的衣袖,一低头待捡起墙边靠放的小铁锹,却意外地摸了个空,她瞅瞅大黑,再瞄了一眼虚掩的侧门,恍然顿悟,瞪着眼睛说:“这小丫头,说了多少次养不活就养不活,再买一盆不就行了?她怎么就死脑筋呢?”
空着手近前了,扒开那个不甚高明的葱绿韭菜的掩饰,原本埋着那盆枯死的紫罗兰的地方俨然空了出来,湿哒哒一层雾气氤氲在翻卷出的新泥四周,鼻尖弥漫着一股腐朽又新鲜的草木味道。
这土地的创伤有被铁锹劈斩过的明显痕迹,但断裂的斜面粗糙不平,很显然持锹人下手时也是犹豫不定的,
“哎哟哟我的韭菜啊!这,这倒霉孩子……”
奶奶绞着眉头心疼地扶了扶蔫了吧唧躺在地上的一茬茬韭菜,站起来一扭身,怒气冲冲地奔着侧门去了。
侧门少有人走,穿过侧门就到了围墙外,那儿联结着邻居家废弃的一块田地,内侧靠邻家土墙的地儿长着一棵三十多年的大榕树,剩下的一亩三分全是齐小孩儿腰高的野草灌木。
奶奶常说这地方不干净,小孙女或许记不得了,可她记得一清二楚,有一年夏天,这茂盛疯长的草丛曾窜出过一条青草蛇,吓得她丢了扫帚就跑回大厅给菩萨上香,此后老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踏足此处。
当年的记忆涌出来,令奶奶心悸不已,这毛丫头去哪儿不好偏去这里!奶奶左右较量了一番,终是一咬牙,在堆靠在西山头的芦苇堆里捡出一根芦苇杆,挑了个勉强干净的落脚地一边留心拍打一边往深处走。
亏得春寒料峭,冒头的草木不多,奶奶保持着警惕但也不至于紧张得挪不开步子。
拍击草丛的阵阵声响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蹲身在角落里的小孙女闻声抬起头,欣喜喊道:“奶奶!”
“一天到晚整坏东西,别叫我。”
小孙女只管咧嘴笑,“我把紫罗兰移到这儿来了,换个地方她一定会发芽的。”
奶奶不发一言地拽起她的胳膊拉她起身,掸掉衣服上的草末碎泥。
小孙女忽然没信心了,犹疑地问:“奶奶,她会发芽吧?”
“不会,”奶奶回绝地干脆,“咱家门口的两棵银杏都没什么动静,你这盆娇花儿准定也没用,走,跟我回家。”
小孙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银杏也不长了吗?”
“开春多久了,一个苞都没有,八成是活不成了。”
小孙女挣脱了她的手,“那我去把他们也移出来!”
奶奶气愤地戳她的脑门儿,“细胳膊细腿儿,好好读你的书,不该管的别管!小丫头片子,快点回家。”
小孙女瘪嘴要哭,她不敢说她自小是把那两棵银杏当做父母的化身来看待的,他们从来都是自己最忠实的听众,这话她不能说,不然奶奶一准会跳脚大骂不吉利。
小姑娘多少有些不愿透露的秘密,而这些话只能跟陪伴了她十多年的一草一木诉说。
君不闻,清风可解意,高枝送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