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文章寫得很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你看我沒時間吶,要工作,要陪伴家人,要照顧小孩,留給自己的空閒就不多啦。其實我心裡知道,那就是懶。懶字怎麼寫,左邊一個心,右邊一個賴,就是心在耍賴,身體就不想動了。今年我三十七了。剛過了本命年,終於可以脫掉紅內褲了。
老話說:四十不惑。我父親插過隊,把黃金十年留給了農村,在那裡修理地球掙工分。農村的生活是早上五點起床去地裡乾活,傍晚六點已經吃完晚飯了。農村晚上沒有電,點的油燈在漆黑的夜裡如星火。可這點星火除了讓你略看清五指之外,別無他用,更別提燎原了。四周曠野萬籟俱寂,百無聊賴,你除了閉眼睡覺,什麼都乾不了。在過去鄉下的農民,四十歲都當爺爺抱上第三代了,如果你四十了還有疑惑,那說明你活得還不夠累。王小波說人慢慢老去,就是一個慢慢受錘的過程。父親說鄉下閹牛,割了睪丸,耕牛就溫順了。
離四十歲還有三年,我不想這麼快就被「閹割」,但也應該從內心坦誠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我認為自己是個怪咖,鮮有人喜歡的一個怪咖---除了我的父母和我的太太。上海俚語說,瘌痢頭兒子自己喜歡,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說,我父母對我天生有近親感。而太太接受我,願意嫁給我,我不得不承認她心是真大。我性格敏感,又執拗,有時會有點乖戾,如果沒有一顆大心臟和強勁的動脈回流,估計會被我氣瘋。
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是一個自殺者的自述。他說有段時間他想自殺,已經想了一個多月了。終於有一天,他鼓起勇氣,來到一幢大樓的樓頂。那天下著雨。就在他站在樓頂準備往下跳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手裡拿著傘。突然之間他不想死了。他說如果他真想死,他就不會撐傘來跳樓。他說這說明他的潛意識里根本不想死。看了這文章我笑了,我不管是潛意識還是明意識,我都想活著。我很怕死。
子曾經曰過,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人的生命就像奔騰不息的河流,從不停止,亦不停留。我記不清自己幾歲時開始對死亡有些許概念,只依稀記得某日午睡醒來,我問我身邊的父親,人都會死麼?父親說,是的。我接著問,那死後會怎麼樣?父親說,死了就是死了,就像人睡著了,從此以後什麼都不知道了。聽了這話,一種難以言狀的虛脫感襲遍我的全身,當時我哭了,嚎啕大哭。
後來我細細琢磨發現,比起死亡,我應該更害怕的是神魂寂滅的虛無感。這種感覺像種子一樣深深埋在我的心裡。它不會發芽,但你的不安,驚慌,歇斯底里,都源自那裡。而且你知道它就在那裡。我時常發問,肉體一旦消亡,是不是關於你的一切從此就煙消雲散了麼?很多人都說是的,因為你看經典物理學或者唯物主義都這麼說,意識無法獨立存在。後來看了一篇關於量子學的文章,裡面講到了量子糾纏。我也希望肉體泯滅之後,在億萬光年之外,我的魂靈在宇宙深處有著糾纏和羈絆---我仍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我不需要五感六感。我只希望存在。
我是個堅定的意識上傳的支持者。將來有一天,人的意識可以上傳到電腦里並永久保存下來,我會欣然地捨棄這副肉身,讓自己的意識留存在硅質芯片里。這也是為什麼我十多年仍痴迷《攻殼機動隊》里的少佐。義體人「少佐」,身體都是生化機械,只保留人類的大腦。
劉慈欣小說《流浪地球》里有一段描述:「你在平原上走著走著,突然迎面遇到一堵牆,這牆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向左無限遠,向右無限遠,這牆是什麼?」—--答案是死亡。
小說里一萬二千台等離子發動機推著地球離開太陽系,躲避太陽氦閃。地球在宇宙間流浪,是為了躲避滅亡。人的處境也一樣,為了逃避死亡,有人努力鍛鍊,保養身體希望讓自己延年益壽,有人冀希望於各種長生不老的方法。古代的長生術和如今醫學追求的終極都是一致的,不用嘲笑古人的「愚昧」,因為人性從來沒有改變過。而我已經放棄了對肉體長生的執著,轉而尋求內心的,對意識永久保存的「希望「,讓他在我內心的宇宙中流浪,不知歸宿,又害怕終點。
希望是個魔幻的詞語,擁有巨大的魔力。它是解藥,也可能是毒藥,甚至是春藥,即便我們知道最終都會撞上那堵「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