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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风和日丽,不到一会的功夫,整个小镇乌云压顶,没有一丝风,沉闷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整个人不自主地烦躁起来。
大厅的圆形挂钟显示:一点四十五分。
滴滴滴……滴滴滴……手机铃声一阵又一阵地响起。
厨房锅里飘出阵阵肉的香味,红烧肉在砂锅里咕噜咕噜沸腾着。听到电话响了,刘红脱下小花围裙,两三步来到大厅的茶几边。
手机屏幕显示着“妈”来电,耳边传来急促且洪亮的声音:“红啊……你哥又发疯了,乱砸东西,我们跑出来把他反锁在里面,刚打电话给医院,现在等车过来。”
“妈,别急,我现在过来。”刘红转身把煤气炉的火关了,急急忙忙换上鞋子,拿着钥匙坐电梯到地下车库。
三姐妹就刘红嫁得离娘家近,大哥刘楠一有什么事,母亲总是第一时间找她。
刘楠今年四十岁,最近一年来,每次从医院回家不到一周,就会发病。
这见鬼的天气,也来凑热闹,乌云密布,在半空中不断翻滚着。马路上的热气加上气压的降低,人就像热锅的蚂蚁。路两边的树,叶子全耷拉下来,一点精神也没有。
刘红焦急地把油门踩到底,一路上连闯了几个红灯,赶在暴风雨来临前回到小镇的娘家。
两点二十分,刘红停下车,便急促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迎面看到正前方停着一辆白色中型车,车身印着一行红色字“xx县xxx精神病医院”,车后两扇门敞开着。
一位白衣大褂的医生走在前面,刘楠的双手被专用的绳子绑着,脚上还锁了一条铁链,两个男护士一人架着一边,把他夹上了车后座,两扇车门往中间关紧,上了锁。
前几天刘红见过大哥,今天看到他怎么又瘦了。脸色苍白,头还在不停地来回摆动着,双眼发直,嘴唇一张一合地碎碎念,瘦得像干柴的身体并没有反抗。
后方不远处,母亲德嫂站在家门口,手肘抹着眼角的泪,大嫂哭着快步跟在车的后面。刘红站在一旁,透过车窗看到大哥,连忙上前拉住大嫂,车缓缓离开了。
她的喉咙像是有东西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邻居们早已见惯了这个场面,在车子离开之际也陆续散开,归家了。
天边一道闪电,雷声震耳,狂风刮起来了,雨哗啦啦下着……
车消失在大雨中,刘红搀扶着母亲进了屋,父亲刘德坐在沙发上叹气。电视被推倒了,椅子东倒西歪,地上摊着茶杯的碎渣,扯烂的窗帘散落在窗下方,屋内一片狼藉。
刘红没吱声,走到门口拿起扫把簸箕,扫掉地上的玻璃碎渣,弯下腰恢复着眼前的一切。母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拍着大腿,继续哭喊着:“造孽啊,怎么会生了个讨债鬼啊。”
刘德顿时烦躁起来:“够了,不要吵啦,你还嫌这个家不够热闹吗?你跟他有仇吗?你除了吵和骂,还会什么?积点口德吧!”
“他这样,难道你没有责任吗?”德嫂反问刘德。
刘德当兵退役后,在乡里的居委上班。他为人老实,内向。到了适婚年龄还没处对象,父母便托媒婆介绍姑娘,相了几个都没下文,对德嫂一见钟情。德嫂家庭条件比不上刘德,只读了几年书,但胜在长得标致,身材前凸后翘,不好的一点是脾气稍微暴躁,总是鼓着两边腮不怎么爱笑。
父母怕儿子的性格一辈子被拿捏,让媒婆再物色脾气好点的姑娘,无奈刘德喜欢,非她不娶。父母备好聘礼,大摆酒席,让两人喜结良缘。
敬酒时大伙们拿着酒杯在耳边调侃刘德真幸福,娶了个身材那么好的老婆,被她欺负也乐意。
婚后半年,德嫂便生了儿子刘楠,接下来几年又生了三个女儿。一家六口全靠刘德一份工作,根本不够用。
靠山吃山,在县城当个小官的二哥刘凡通过关系,在小镇偏远的山边承包一个山头,让刘德辞去居委的工作,自己经营一个小型石场。
刘德聪明好学,很快便自学如何用土制炸药炸山石,加工成小石子。把这些天然的材料换钱。
刘德每天早出晚归,配炸药,拉引线,调机器,谈业务,记账。担心炸山的会出意外,每次前一晚住在石场,仔细检查,一出意外就麻烦大了。
灰头土脸的他晚上回到家,孩子们都睡了,他也累得躺下马上就睡着,家里的事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
德嫂每天埋怨刘德不管家里的事,也不管孩子,她一个人忙到快疯了也没人搭把手。这怨气一天天不断积累着,像个雪球,越滚越大,每天大骂孩子们成了她成了宣泄着自己的情绪的出口。
刘楠是一个帅气的精神小伙,深深的眼窝看起来很标致,五五中分的发型,搭配牛仔裤牛仔外套,紧跟着明星的潮流打扮。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但他喜欢写钢笔字,老师同学都夸他字写得很好,写出来的字,像是一笔一划刻出来的一样。
面对母亲的咒骂,三个妹妹不敢反抗,刘楠的性格随了母亲的不耐烦,心情不好时他敢跟母亲对着吵。
人一旦被激怒,那股气一上来挡了挡不住,让人瞬间失去理智,德嫂随手抓起身边的木棍朝刘楠身上抽,刘楠脚一滑,头撞到墙上,整个人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从此,他对母亲的恨已深深刻在心里了,那年他读四年级。
因为刘凡的关系,当地的几个包工头都关照石场的生意。以往一个月炸一次山石,业务上升后,一个月要炸两三次才够出货量。石场三个工仔忙不过来,便再雇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
大叔是个单身汉,干脆就住在石场搭建的小棚里,晚上有大叔看着,这让刘德更放心一些。他把腾出来的时间用在发展业务上,经常请客应酬。
应酬饭局上,请的都是包工头,肯定少不了喝酒,酒量不怎么好的刘德只能硬着头皮一杯接着一杯咽下去。酒喝够了,生意才能成。
喝完酒后,再领着几位老板到镇上新开的按摩店,按摩洗脚一条龙服务,这生意就谈得差不多了。
店里的小妹见到几位大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几位老板挑选了服务自己的技师,半躺在椅子上,抽烟聊天。
“刘老板,这位是我们店新来的妹子小霞,您可是稀客,今天安排小霞帮你洗脚按摩,可以吧?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我。”老板娘笑嘻嘻地领来一个20来岁,看起来挺清秀的女孩过来,介绍着说。
刘德的确很少到这种场所,要不是应酬,他哪敢来这里洗脚按摩,给家里那个母老虎知道,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半醉半醒的刘德看了一眼小霞,向老板娘点了点头,半躺在洗脚椅上。不一会,双脚浸泡在中草药水中,穴位按压的力度刚好,疲惫的身躯似乎得到了释放,整个人放松下来了。闭上双眼,朦朦胧胧睡着了。
“刘老板,刘老板……”小霞轻拍了两下刘德的肩膀。
“怎么了?”刘德猛地睁开眼问道。
“脚泡好了,现在帮您按背。”
刘德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一点钟了,他慌张起来了:“哦,不用按了,钱我照付。”说完便从椅子起身,拉了一下上衣,走到收银台付款。
“几位老哥,我有急事先走了,你们慢慢玩。”
“老刘,真不够意思哈,那么着急,去哪里啊?怕嫂子找你吧?”老王大声喊道。
刘德右手放在额头处碰了两下,微微笑地说“王哥,不好意思,真有事,我就先走了,下次再约。”
“你是次次都有急事,常言道,怕老婆会发达啊,难怪刘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好……”
刘德一走,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天天被母老虎压着,做人多没意思,没咱哥几个潇洒啊!”
一身酒气的刘德回到家,推开房门,连澡都没洗便摸上床躺下。忽然被一脚踹开,差点掉下床。“天天就只知道喝酒,全身臭哄哄,给我滚出去睡。”躺在一边的德嫂怒吼着,一脚揣向刘德。
在家里,他总是不敢大声说,更不敢吵,只能爬起来走到大厅的木沙发长椅躺下,心里越想越憋屈。
刘楠上了初中,总说头痛,那时候乡镇的医院资源匮乏,带到医院看,检查后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开了点药便回家了。药吃完后也没见效,当时也没想着再到省城找医生看看。
这事一天拖一天,每到转季或天气不好时,头痛发作更频繁。刘楠经常捂着头嗷嗷叫。德嫂看到他这样更心烦,双手叉着腰指着骂:“烦不烦啊,不要再叫了,让你做事就喊头疼,不长进的家伙!”
家里永远回荡着骂声,吵架声,从未安宁过。刚开始那会,邻居们会过来劝架,到后来都不敢走近了。
奶奶看到哥变了个样,也着急,便去问神,说是碰上了脏东西,请了几道平安符,烧了放水里给他喝,效果也是好坏掺半。熬到了初中毕业,刘楠便到石场帮忙了。
眼看着到了适婚年龄,刘德开始着急了,心想着找个对象或许他的病能好一点,于是张罗着帮他找对象。
战友大强带着女儿到家里吃饭,刘德看着眼前的世侄女温柔贤惠。要是儿子能找这种女孩照顾家庭,心里的大石头可以放下了。他把帮儿子找对象的事告诉了大强,希望有机会撮合他们。
也许是上天安排好的姻缘,缘份到了逃也逃不掉。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刘楠的确比以前开朗很多,只是有时候会坐着一个人发呆,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正常的。两人渐渐地喜欢上彼此,半年后便结婚了。
看石场的大叔因扭伤腰在家里养伤,王老板下了订单要一吨小石子,因为现货不够,要安排炸山。晚上刘德拉好线,布好炸药包,让刘楠早点回家休息,晚上他一人留在石场过夜。
山边的夜晚静寂,晚风阵阵吹来,石场门口两棵树沙沙作响,远望着天上几颗闪亮星星依伴在月亮旁边。
刘德半躺在木屋前的靠背椅上,抬头远望着星空。
桌上手机急促地响起,打破了这安静的夜晚。刘德拿起:“喂!你好,找哪位?”
“老刘啊!我啊,老王,我们哥几个在滨江这喝酒,你现在过来。”
“哦!王老板啊。我今晚在石场呢,这不,明天一大早要干活,给您交货呢。"
“货的事不着急啊,哥们这里更急,马上过来哈。”老王大喊着,挂断了电话。
刘德哪敢得罪这个衣食父母,要是不过去,这一吨的生意会不会以后就没了。于是披上衣服,骑上门口那辆布满尘的本田摩托车,往滨江奔去。
滨江大排档是宵夜的好地方,左边一条溪水哗啦啦流淌着,岸边几棵大树,晚上特别凉爽,这里也是很多男人们常来的老地方。
门前五,六桌全坐满了,桌上美味小炒香气扑鼻而来,桌下摆满了空啤酒瓶。
刘德停好摩托车,向中间那桌走去。老王嘴角叼着烟,正在跟老徐猜拳。“刘老板终于来啦!来,迟到的自罚三杯,别坏了规矩。”拿起酒瓶倒满一杯,递给老刘。
他赶紧笑着双手接着,整杯咽下,往凳子一坐,把剩下两杯倒满,一口一杯,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几粒花生米往嘴里送,滋味地嚼起来。
“刘老板有心事?这次喝酒咋这么爽快?有事跟哥几个说说,看能不能帮你。”老王望着他好奇的说道。
“没啥事,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是嫂子发你脾气?对付女人要有办法,该哄的时候哄,但有时该硬时硬,不然有你受。”老王笑咪咪说道。
“我出来喝酒应酬,家里那个一句话都不敢说,男人赚钱养老婆孩子已经够辛苦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到灯红酒绿的场所也是逢场做戏罢了。”老王炫耀着自己了不起的御妻术。
“我家那个不张口骂人就不是她了,连自己孩子都像仇人一样,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回到家总是摆着一张臭脸,唉!”老刘摇头叹着气。
“今天我是在石场,才可以出来喝几杯透透气,憋心里真的难受。”刘德摇摇头,一杯接一杯地咽下。
“那哥们今晚带你解解烦?下半场带你去个好地方。”老王拍了拍刘德,眼睛笑成一道线。
在酒精的作用下,几个兄弟,在酒桌上敞开心扉,喝的喝,笑的笑,想说啥就说啥,刘德从未试过这样,宣泄压抑已久的情绪。
老王从裤袋拿出钱包付了钱,打了一个电话后,扬手叫来一辆的士,老徐搭着老刘的肩一起坐上车,“师傅,去人民路迎宾夜总会。”这是老王所说的下半场。
车停在迎宾夜总会门囗,那一串串的霓虹灯欢快地跳跃着,闪得格外耀眼。
一进门,震耳的的士高音响充满着整个场,闪光灯激光灯交替地闪动着。老王领着兄弟走到舞台正对面的环型卡座。
台上几个年轻女子随着音乐节奏扭动着身体,勾人的眼神扫过台下所有的人,灯光闪烁下显得妖娆妩媚。
老刘双眼直直地看着台上的扭动的美女,皮肤白皙,身材丰满。活了几十年,从未踏入这些娱乐场所,今晚算是开眼界了。
老王坐下点了一瓶洋酒,招手喊来经理,在她耳边讲了几句,不一会走来三个袒胸露背的美女,分别坐在他们三人身边。
轻车熟路地拿起酒杯,挨着老刘身边,跟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肩膀,一只手拨弄着长发,勾人的眼神看着他说:“老板,这杯我敬你的!”喝完倒上一杯,送到老刘嘴边:“这杯你的。”说完便把酒往老刘嘴里倒。老刘已经被这美女迷得晕头转向了,乖乖听话,一切照做。
从未与其他女人如此靠近,肌肤之亲的刺激让老刘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一杯接着一杯,本来已有八分醉意,这几杯下肚,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老刘迷迷糊糊搂抱着身边的美女,音乐,灯光美女,心跳加速和让人快要升天的快感,瞬间让他觉得醉生梦死……
一道刺眼的光让老刘睁开眼,他只感觉头晕脑胀。看到眼前的天花板,才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身边躺着一个长发美女。
糟糕了!这下玩过火了。本来想放松一下的,没想到酒后乱了。他紧张得额头直冒汗,赶紧穿上衣服,洗了把脸,心跳加速的他,抖动地从钱包掏出五张百元大钞,放在床头边的柜上,便关上门匆忙离开了。
当刘德赶到石场已是中午时分,原本计划早上八点炸山石的,几个工仔坐着等他。刘楠见到他,问了一句:“爸,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大家都等了好久。”
“昨晚跟朋友喝酒喝多了,通知大伙准备好,马上炸。你帮我到滨江大排档门口把摩托车开回来。”刘德忍着头痛,咕噜噜喝了一整杯水,把车钥匙扔给刘楠,向山的那边走去。
嘭,嘭,嘭……
连续几声爆炸,烟尘滚滚,大半边山被炸开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往下滚。
刘楠到了滨江大排档门口,骑上摩托车,往石场方向开去。
这条小路经常有大货车来来往往拉石子,一路上抖落了不少沙石。当他用力扭动手把,加油门后,感觉轮胎打滑,控制不住,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
路过的几个村民围了过去,“这不是石场刘老板的儿子吗?”赶紧通知他爸。一个小伙子跑到石场告知老刘。
刘德听到消息后,整个人呆住了,是自己害了儿子。扔下手上的工具,拼了命地往小路跑去。
好心的村民们扶起刘楠,只见额头流着血,手脚擦破,万幸的是他神智还算清醒,受到突如其来的意外,惊魂未定,眼神有点慌乱。
老刘把儿子送到医院,简单检查后,处理好伤口,住了两天医院便接回家了。
纸包不住火,老刘那天晚上喝酒的事还是被德嫂知道了,本来心胸狭隘的她,经常为这个事天天闹,天天吵。
刘楠经过两次头部的受伤,终于发作了。他变得性情古怪,易怒,精神恍惚。妻子不但要照顾年幼的儿子,还要照顾他。
刘德带着他到省精神病医院检查,医生的话让他后悔不已,第一次受伤已经让大脑留下疯根,当时如果及时治疗,还是可以恢复的。第二次重伤更是雪上加霜,大脑损伤将影响他一生。病情将会逐渐严重,要及时送到精神病医院住,以免伤及他人。
刘楠住院治疗期间,刘红曾跟嫂子一起探望他。这里的病房都是独立的,几平方的病房里,门上有一个监视的小口,房内只有一张病床。
住院部总是回荡着一阵阵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有双手被绑的,双脚用铁链锁着的。
病人一旦发作,情绪无法控制时,护士便会注射镇定针。电疗是他们减轻症状,唯一的治疗方法。
每次踏入那里,内心万般恐惧,那一个个神情怪异的双眼总会直直看着你,傻傻地笑。刘楠每次住院都喊着要回家,他说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嫂子,你有没有后悔嫁给我哥?”回家路上,刘红望着嫂子轻轻问了一句。
“没有,上天安排我们相遇,相爱,成为夫妻。他变成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他,何况我还有儿子。”嫂子坚定的眼神,带着些许无奈,又透着希望。
德嫂因为多年积累的怨气,总感觉心里不舒服。刘红带她到医院检查,医生告知右心瓣有裂痕,需要住院进行手术。
如今家里只剩下老刘,儿媳和孙子,刘楠回来,她不敢再唠叨,更不敢开口骂他。经历了这烂,她的性格有所收敛。
医生的话也让他们深思:一个人要懂得释放情绪,不然积累到最后,总会撑不住。就像一个气球,撑到最大,始终会爆!
德嫂一有空便到庙里为刘楠祈福,为自己赎罪。在这香气缭绕的清静之地,梵音绕耳让她的心不再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