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货

        随着年岁的增长,春节也过得越来越没滋味。

        记得小时候,春节越临近就越是激动得呼吸的节奏都要快起来。因为春节,得提前一个月左右就做准备。记得最清楚就是阿妈做麦芽糖,麦芽得提前发。阿妈让三哥去山上找松叶,要翠绿翠绿的。摘上一竹篮,拿回家后一部分放筲箕底,然后上面铺上麦子,麦子上面再铺上松叶,然后放在房檐上太阳能照着的地方。每天给沥上一回水,水不能沥太多,也不能沥太少。十多天后,麦芽就冒出来了,黄黄的小尖儿。我总会忍不住偷偷拿一粒轻轻添一下,仿佛舌尖上马上就萦绕着一股清甜的味道。等芽尖有了一点绿,阿妈就把松叶拿开,再把麦芽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得半干,就可以打磨了。

        小时候每家都有个石磨,架在一个掏空了的大槽上。石磨是两块圆形的大石头凿的。我想凿这个石磨一定很费工夫,因为石材一定足够坚硬才能磨碎东西。石磨上半块中间有个眼,用于往里放需要磨碎的东西。石磨边上安有一个把手,用手推动,石磨转动,磨碎了的东西就沿着石磨边沿往下落入槽中。记得小时候调皮做错事,阿妈从不打我,惩罚我的方式就是让我上磨磨东西。我从需要站在凳子上推磨,一直磨到不需要凳子,后来不再需要阿妈惩罚而主动帮阿妈。有了电以后,也有了电磨,这个石磨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麦芽被放到石磨里磨碎,包谷籽也放到石磨里磨碎。另外在大锅里用灶灰炒出包谷花、天旭米花、高粱米花、花生米等等(似乎杂粮都可以爆出米花)。然后阿妈就开始支起大锅开始准备熬糖了。我觉得熬糖是项艰巨的工程,具体怎么做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一熬糖就意味着阿妈要一宿不睡地在灶房里忙碌。我总是自告奋勇帮阿妈看火,可总是不一会儿就靠在灶边上睡着了。在睡梦中被嘻嘻哈哈的吵闹声吵醒,一听到吵闹声我立马就蹦了起来。只见三哥和四哥两人正各自拿一根擀面杖在拉糖,两人一会儿像跳舞一会儿像打架,反正就是拉过来扯过去,笑得口水都溅到糖上去了。我尖叫着跑过去,四哥就揪一小丢塞进我嘴里。我抱着三哥的腿转,兄妹三人就像在唱大戏一样。阿妈则在一旁呵斥我们小心糖掉地上。

        其实拉糖是个力气活,等糖由黄色拉到泛白,两个哥哥已经是满头大汗了。阿妈看看差不多了,就准备一个簸箕,簸箕里洒上炒面。然后糖就被阿妈绕成一条蛇似地放在簸箕里。等糖干了以后再敲成小块,就可以吃啦。除此之外,阿妈还会拌出米花糖、天旭米糖、花生糖、核桃糖,各式各样的糖被压成块,然后放在大大小小的簸箕里,让它们也等待着春节的到来。


       年前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杀年猪了。年猪一般在二八那天杀。养了一年的肥猪在那一天完成了它的使命。我是很怕看杀猪的,听到猪叫就会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等猪被剖洗干净,阿爸会扯下里脊肉,让阿妈烧给我们小孩子吃。那味道,是现在任何烧烤都比不了的。接下来,灌血肠,吹猪肝,包板油,腌猪头,腌火腿,大人们足足要忙上两天。在我眼里阿爸是个无所不能的阿爸。他会用猪尿泡吹出一个皮球给我玩,当然不是直接用嘴吹,那样也不可能吹起来。阿爸会找一根细些的竹管吹,阿爸吹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瞪大了眼睛使劲加油。有了这个玩具,我便立马邀来邻居小朋友满院子撒欢,还有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疯跑的大黄。


       年前还有一样是必须准备的,那就是要舂饵块和糍粑。很多人在电视上见过一个人拿着的一根木头对着舂窝舂兑。但我们舂兑是要用脚踩的。舂窝半埋在地下,上面架着一根很粗的木头,木头前端制作了一个往下舂的舂锤(大家可以想像一下钉锤的样子)。木头中间有一个架子将木头架离地面,木头后半端被改平以便于脚踏。小时候我管这农具叫“铛缸啷”,因为大人一舂兑就“铛缸啷”“铛缸啷”地响。舂饵块和糍粑是我们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候。新米在蒸锅里蒸熟以后,热乎乎地被送到阿妈那儿。阿妈按份量把米饭放进舂窝,哥哥们开始踏着舂兑。阿妈在前面不断翻转舂窝里的米饭,米饭被打瓷实以后又被快速送到阿爸手里。阿爸就开始在面板上揉。我在阿爸旁边看着米团在阿爸鼓着青筋的大手下变成圆圆的饵块,剩下的边角料又在阿爸手里魔术般变成小鸟、小狗、小猪。弄得我又馋又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用青松叶盖住藏好。舂糍粑的时候阿爸就去替阿妈,阿妈在旁边拿了核桃油涂在阿爸的手上以免糍粑粘在手上不好翻。糍粑不用揉,簸箕上涂上核桃油,舂出来一坨直接放在簸箕上铺开,就这样一层又一层直至全部舂完。舂出来的饵块和糍粑用青松叶盖住以保证新鲜不干裂。



       年货就这样陆陆续续地准备好了,而我也在焦急而欢快的心情中等待着春节的鞭炮声响起。

       也许是因为如今的年货都可以直接购买,也就少了那份期待的欢愉。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了父母那为了过年时孩子们能吃上一口好吃的而操劳的双手,过年,只剩一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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