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根、榆钱儿、洋槐花儿


        春是短暂的,有时候却又是极漫长的。

      “年好过,春难熬” 在妈妈看来,春天和一年中的任何季节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因为不管是在哪个季节,妈妈也无暇去欣赏美景。

      我家有姐弟四个,爸爸在很远的煤矿上上班,家里里里外外只有妈妈一个人。她要去地里干农活,去园里种菜,回家喂猪,喂鸡、鸭、鹅。最重要的是要养活我们四个,常常是吃着上顿的,就得盘算着下顿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啊……

      在我们,好像对花红柳绿也不是多么上心,我们关心的只有吃,的确,春天是有许多好东西可以吃的。

      盼呢,盼呢,盼来的,除了小河边柳林的那一抹绿,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倒春寒。小褂套上大褂,大褂套上小褂,把能穿的都穿上了,却还是难抵冷风吹。手又重新冻了,皴了,起皮了,春天哪有人说的那么美好!

        庄稼人是很勤劳的,一开春就开始拾掇地了。我在家里最小,还不到上学的年龄,通常妈妈到哪我就跟到哪。我也很乐意跟着,因为不管到哪儿,总会有些意外的收获。妈妈在山上挖地的时候,挖出来一些茅草根,白白的,长长的,塞到嘴里嚼,有些许的甜味。那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棒棒糖。管他泥不泥的,用手一抹,津津有味。“没脏没净,吃了没病”。有时候,不经意的掀开一块小石板,会有一株小小的可爱的草儿,慢慢地伸直腰,蹬蹬腿,感激地瞟我一眼,恣格脑地晒起了太阳。其实它是不必感激我的,我原不是特意来帮它的。我是在寻找我的美味,叫“李家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种植物学名叫什么。只知道它的花苞在半开不开的时候,可以拿来吃,大概是类似蒲公英的一种吧。

        不经意间,却听到家前的杨树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一抬头,嫩黄的叶子已挂满了树。风一吹,发出悦耳的声音,好像轻声告诉我们“春来了,春来了”。于是,春真的来了。

        那一树的榆钱啊,嫩黄嫩黄的,不见一个叶子,密密麻麻,像一串串小铜钱挂在树上,招的我心里痒痒的。总要等哥哥放学后,他手脚麻利,三窜两窜爬上树,逮着撸一大把先送进嘴里,腮帮子登时鼓起一个大包。然后再折一枝扔下来,“回家拿簸箕,去,快去!”

        及至簸箕拿来,地下已零乱散落了一地。再看树上,能够着的地方已全被哥哥扫荡光了。于是哥哥便说“先弄这些吧,那些留着过几天再吃。”我俩收拾起地上的榆钱,连蹦带跳回家去。

        妈妈把榆钱摘洗干净,晚饭熬玉米糊的时候,会抓上几把洒锅里。倒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但我们照旧会每人多喝一大碗,毕竟有自己的劳动成果在里面。

        那留在树上的榆钱,自然不会等我们,没过几天就绿了。梨花、杏花,次第开放,太阳也一天天暖起来,不时有蜜蜂“嗡嗡”飞着奔梨花、杏花去了。

        接着,梧桐花也开了。可能桃花开得更早些,可是,我们村里鲜有桃树,所以记忆也不深。梧桐花是紫色的,开起来像一个个小铃铛,很有一番风味。

        然后,槐花就开了。我们村里除了杨树,顶数洋槐最多了,房前屋后,坡上坡下,都散落有槐树。洋槐木很结实,那时候盖房子用的房梁,大抵都是洋槐木的。洋槐花洁白的,掩映在绿叶下,一嘟噜一嘟噜垂挂下来,似露非露,娇羞的,像穿了婚纱的新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微风吹来,东西南北,四面八方,一整个村子都包裹在这香味里了。

        太阳暖暖地照着,远处不知谁家的老母鸡刚下完蛋,得意的炫耀着“个大,个大,个个大,个——个——个个——个个大……”,槐树下蜜蜂“嗡嗡”唱着催眠曲,在这个慵懒的春天的午后,我照例会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太阳挂在了山尖,余晖染红了大半个天空,每个院子的上空,都升起了袅袅炊烟,那烟细细的,白白的,晕开去,晕开去,直到和天溶为一体。乡间的小路上,走来几个晚归的小学生,前面的几个是女生,每人手里一串槐花,一朵一朵,极细致地品着;后面的几个是男孩,调皮的边走边踢着小石子,却又忽然去追路边的小狗去了。

        “二姐”我飞奔着从门楼下冲下来,奔向她们。

        “妈做的什么饭?”

        “给咱俩煎的洋槐花面饼子!”

        这就是记忆中的家乡的春天,香,甜,暖,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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