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基之地,天神镜鸿一族。镜鸿之首——郑沛君膝下一子一女,唤名崇晏、瑶声。景年三月,天神子女不伦之恋,诞下一女,唤名唤儿,沛君不忍族内此等有违天规之事,手刃子女,不忍唤儿小而孱弱,但留一命,养于其妹沛萤之处,生死荣辱,从未过问。自此一事,传遍天界,众议纷纷。镜鸿一族蒙辱归隐墓基,数千年未出一步。
七千年后,崇年七月,郑唤儿逐鹿而出,仙法尽失,迷其路而至瑰林,闻琴声而寻其主,见一男子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仙衣飘摇,有别于族内仙辈的不苟言笑,倒是自在惬意许多,怕是见过的最俊俏的男子了。琴声绝,那男子瞥一眼来人,眼神中却夹杂着与身态不符的冷淡清零,吓得郑唤儿落荒而逃,跑出一大段,却还是在瑰林中。唤儿心想:糟糕,定是迷了路,可出了墓基又失了仙法,这树木也奇特,该是有十个我这样高了。倘若找不见族内每日去集市置办用品的若心姑姑,定在外丢了性命不可,不,或许先死在这林子里也未可知。郑唤儿于是更加大步地跑起来,累出了满头的大汗,眼前的路却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她努力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不要怕,手却不停地抖,生来千年,从未离家,此番却阴差阳错要死在外面了。这时,她望见远远的一处有一潭清水,“是否有仙人愿助我?”郑唤儿想着,马上朝着那清亮的方向跑了过去。临近,郑唤儿四处张望,“是否有仙家在此?我是一小仙,误闯了仙地,又笨拙失了方向,求仙人助我,小仙感激不尽!”郑唤儿尽可能大声地喊着,盼有一句回应。谁料身后突现一头猛兽,个头竟与林子里的树同样高。郑唤儿未见过如此猛兽,花容失色,“该不会先被这畜生吃进肚子里了吧!”郑唤儿不断后退,却踉跄一步,跌倒在地,猛兽步步逼近,郑唤儿闭上眼,随着猛兽一声怒吼,她竟……吓得昏过去了!青衣落在白色瑰林中,宛如一阵清风,那颜色乍看美丽,却清冷无比。“退下吧,”一男子的声音隔空传来,“咒奇兽,把她丢在墓基界外即可。”声音悠远地飘来,那猛兽听了指令,叼起弱小的女子,化为一条龙,向远方飞去。远处,白衣男子的琴声又起,却悲凉凄切,惊了林子里的鸟。
若心姑姑置办好了族里的用品后回到墓基,却发现昏迷在墓基之门外的郑唤儿。“唤儿?”若心轻轻推了她,见没有反应,想扶起她,手在快触到她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即收了回来,施了法,独自进了去。族内婢女见若心回来,上前接过东西,“姑姑辛苦了,镜鸿大帝在等您。”婢女如是说。“知道了。”若心挥手示意婢女下去,顿了一下又叫住,“唤儿小姐在门口,你去接应一下,等下报给大帝。”“是,若心姑姑。”
“你这混账,为何私自出墓基?怕别人都不认得你是不是!”镜霞殿内,高高在上的镜鸿大帝愤怒地责问跪在下面的郑唤儿。“大帝,唤儿确实做错,但也是有缘由的——那赤鹿不知为何跑了出去,我本已在墓基界前抓住它,它却带着我冲出了!”郑唤儿认识到错误,却想辩解几分,因为她不想让大帝更厌恶她了。“做错便是做错,管你是何缘由!本君不想听你花言巧语,你生而顽劣,所言无一句可信,本君早该好好治你的毛病,但体念你年纪尚轻不忍发作,一直宠惯着你,倒养了你如此大胆,蔑视族规,做出这等事情,当真和你的……”镜鸿大帝看着郑唤儿,停了下来,“……祸害苍生,为我族所不齿!从今开始,禁闭镜念阁,每日抄念族规三百次,废婢女,废饮食,废法术,何时觉悟何时放出!”
郑唤儿被困在镜念阁内,四周尽是高低平齐的书架,记载着族史。上面却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记录,“也对,我是被好心收留的,哪里会有我只字片语呢?”郑唤儿无聊地翻了又合,开始抄写已经倒背如流的族规——千年来,每每犯错,无论大小,都被罚在这镜念阁中抄写族规,想来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族内所有仙都知道,镜鸿大帝对待郑唤儿最为严苛不耐烦,千年前的仙都知其中缘故,但从那以后的仙便以为,是因为郑唤儿无亲无故,崇晏仙君游历遇到的有缘的孩子,便带回来抚养,但这孩子生而体弱,崇晏仙君为其疗养,却在施法时被反噬,而瑶声仙君为救哥哥同样被反噬,这孩子大约是不详,害了大帝一双儿女——毕竟崇晏、瑶声死后,族内及天界各族都如此解释给后人,不允许追问,也不允许旁人理睬她,以免失了天界的尊严。于是郑唤儿从无朋友,只有婢女袖儿陪伴左右,打打闹闹。唤儿珍惜唯一的体己人儿,不曾把她当婢女,必与她同吃同睡才安心。
过了子时,郑唤儿感到极不舒服,浑身烫地像被火球滚过似的,袖儿不能在身旁,又被暂时禁了法力,求助无门。滚烫的身子让她逐渐意识模糊,视线也模糊起来。可就在这时,镜念阁里像是有仙来了似的,虽然静,但郑唤儿隐隐地能听出细微的声音。郑唤儿以为是袖儿偷偷来看,便虚弱地说“袖儿,我好像中了什么仙法,浑身疼痛……”话音未落,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来者用恶毒的剔骨仙法剔除了郑唤儿的仙骨,仙骨受损,仙魄自然破散,郑唤儿自然没想到有人痛恨她到如此地步,竟想要她的性命。这样的折磨,郑唤儿绝望痛苦的大哭起来,却无人可依,不久,便重重地昏过去。
半月有余,郑唤儿仍未出镜念阁,袖儿着急起来,多番前去,却因法力不足被界门挡着无法靠近,“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平时只三五日便出来,这次就算重罚也不至于过了半月还不放出”,袖儿来回踱步,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急忙跑去了镜兮殿。
“若心姑姑,若心姑姑!”袖儿在外着急的喊,里面的声音飘出,“是谁?”,袖儿急忙回答,“我是唤儿仙君的婢女袖儿,有急事求见姑姑,我家仙君恐有性命之灾!”“唤儿在镜念阁思过不过半月,何以有性命之灾?镜念阁界法高强,非一般仙人能进入,若不是比我高强的仙法,自然破不了那界,而仙法高强的仙人又为何害她?”“可……”“我与唤儿也有情分,不愿她出事,既是如此,我便去求了大帝放了唤儿,你看如何。”“多谢姑姑!多谢姑姑!倘若唤儿仙君出了镜念阁,必亲自向姑姑道谢!”
“仙君可知,那郑唤儿被禁在阁中,被剔了仙骨,差点失了魂魄?”瑰林中,由音仙君落下了一枚黑棋。
“那又如何。”对面的云止神君面不改色,观察了棋局,谨慎的落下了白棋。
“既是如此,便当我多嘴了。不过看起来那仙君的日子可是不好过,镜鸿族人以她为耻,若不是我派袖儿贴身保护,一不小心那面善心恶的某位姑姑就要了她的命,这点你比我清楚。”边说,由音的棋阵便布好了,“已快一月,靠她自身修为,魂魄能保住一月便算她命大,你若还不出手,便等下一个轮回吧。”话毕,一粒黑棋落下,结束了这局对弈。
“云止神君如何来我墓基之地?实在我幸,失礼之处忘神君海涵。”镜霞殿内,镜鸿大帝接待来访的云止神君。
“大帝说笑,本是我来的唐突,不曾相告大帝,何来失礼之处。下月便是天界盛宴,此次天界、人间皆显乱象,恐魔界叛乱,父王特遣我亲自至各族查看是否有异象。”
“不错,大乱之际确有此矩,神君来访,我族自当听从。如有需要,若心仙君将协助神君。”
若心和云止相互点了头,算是打了招呼。
“此次巡查不想惊动各族,云止随意走走便回复父王了,本君千岁时时常与若心仙君共同习练仙法,也是故友,如有需要自然会麻烦仙君。”
“那便麻烦神君了。”
云止在族内三日,若心也提心吊胆了三日。不知他是否记得那郑唤儿,是否记得他们往日的情分?若心既希望他记得,又希望他全部忘却,记得云止若心的万年感情是好,但与记得他与郑唤儿的轮回情深,她若心与他的那些——便浅的可以不记得了吧。
第四日,神君巡查各族的时间已到,镜鸿大帝在镜霞殿内送云止去。
“神君在此可查到任何异动?”
“并无不妥。”云止作揖还礼。
“那便好,还烦请神君向天帝回禀才是。”
“这是自然,待我巡下其他族,便禀报父王。如此,我便不再叨扰。”
“神君事务繁忙,镜鸿便不强留,神君闲时欢迎前来游玩。”
“多谢大帝厚爱。”
云止起身,忽闻钟声清脆,不多不少,正好十次。
“这是何处?”云止望向若心。
“此为镜念阁。神君有所不知,后辈犯错常罚于此。”若心定了一下,紧张的回答。
“大帝是否方便让我前去瞧瞧,我竟疏忽了。”
镜鸿大帝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若心,“郑唤儿是否还在镜念阁里?”
“是的,大帝。没有您的旨意,仙君不敢放人。”若心愈来愈紧张,感受到云止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杀了她。
“也罢,今日便放了她吧,让她好好谢谢云止神君才是。”
镜念阁前,云止急迫的破了法界冲了进去,最快的找到了散了魂魄强靠意念支撑的郑唤儿,脸色煞白,重伤难复。
云止抱起郑唤儿,她是那样轻那样小,和以前飞扬跋扈的她差了天上地下,她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罪,他却坦荡的过自己的生活,逃避了和她的一切。
“敢问镜鸿大帝,这女子是何人?为何被剔了仙骨散了魂魄?”云止佯装镇定的问。
“这……是……是崇晏的养女,唤名郑唤儿。先前犯了错,被罚在镜念阁,不知为何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云止见镜鸿大帝应是确实不知,便转头问若心,“若心神君也不知?”
“这……我确实不知,前几日我还想着求大帝放了唤儿,不知是谁竟对唤儿做出这种事!”
“既是这样,我身旁正好缺一个婢女,若大帝不心疼这小仙,我便带回去好生照料,醒了也便就在我处,不知可好?”
“神君既然开口,镜鸿也不好推辞,便由神君带唤儿回去,日后唤儿也要感激神君的恩情,照顾神君也是自然的。”镜鸿大帝想了想,勉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