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门后两个小时不到，钟鼎铭就闯祸了。他的眼前是红色的血液，大脑充斥着血液。右脸颊火辣辣的疼，鼻子有液体流出，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咸咸的血腥味道，然后血就沿着他的嘴唇流下来。

他看到一头大波浪卷的秦老师伸出一根食指，气势汹汹地指着他，然后指了指门口。原先看上去还行的眉眼在生气之下变得很是狰狞，她张大着嘴巴，看上去要把他吃掉。

他听不见老师在说什么，他还看到周围围了一群同学，他们好奇地看着他，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趣味。嘲笑者有之，蔑视者有之，好奇者有之。他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向教室门口走去，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的红色，嘴巴里是血的味道。

他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了唐棣的脸，唐棣满是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他用力地朝唐棣挤出一个微笑，一颗带着血丝的牙却从嘴巴里掉了出来，唐棣的眼睛却没有移开，盯着他。

钟鼎铭站在教室门口，里面的女老师还是一腔怒火，叽叽喳喳的用公鸭嗓说着上课要守纪律，不能恃强凌弱之类的话，还一直提到钟鼎铭的名字，好像那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名字。而那个打了钟鼎铭的孩子却坐在座位上摇头晃脑，还故意做着夸张的动作朝窗外看。

钟鼎铭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沿着他的皮肤渗进肉里，也让他清醒了许多。他的眼神已经平静了很多，他想起来和贺子恒打架的起因。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一直注意着唐棣，这还是第一次和唐棣一起上学，也是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第一天。他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他一直在策划着怎么让全班人知道他和唐棣成为了一家人，他还看到了唐棣的睡衣。

但是今天早上唐棣的反应特别不正常，不正常到他觉得唐棣变了一个人。以前唐棣只是有点高冷，但是脸上还是会有微笑的，整个人就像一道暖暖的阳光。但是唐棣现在的脸上很少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片冬日的雪花般寒冷。

他刚刚和别人打架是因为一个男生搭上了唐棣的肩，他看到唐棣瘦削的肩膀抖了一下，脸上没有血色，嘴唇苍白一片。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有男生欺负唐棣，他便冲上去和那个男生扭打在了一起。

不是只有女生有嫉妒心，男生也有嫉妒心。钟鼎铭总是和唐棣走得很近，他的爸爸又总是在门口嘚瑟。在钟鼎铭出手的时候就意味着万劫不复。没有人注意到是这个男生先欺负了唐棣，或许连欺负都算不上，他们只看到了是钟鼎铭先出的手。

现在他的脸颊还有火灼一般疼痛，鼻血已经干了，黏在脸上硬硬的一块，血腥气不断地钻入鼻子。他扭头看了一眼教室，发现教室里还有目光透过玻璃投来幸灾乐祸的嘲讽。

钟鼎铭随即转过头，继续靠着墙壁，看着远处的白桦树。树叶在风中沙拉拉地响，和下课铃声一样好听。还有多久下课呢?梁老师会不会告诉爸爸，可是这件事并不完全是我错的啊。钟鼎铭这样想着，他觉得最恐怖的就是老师会告家长，他还没有遇到过，但是可以预想爸爸那个高冷的人，一定会狠狠地揍自己一顿，然后潇洒地回老师：不去！

一想到里面的秦老师在被老爸拒绝之后生气的模样，脸色一定会比猪肝好不了多少，钟鼎铭心里就乐开了花。

下课吧，快点下课吧，让我老爸来虐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师！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的大波浪卷老师还在讲着，整整拖了两三分钟的堂她才说下课，然后踩着她的高跟鞋“咯嗒咯嗒”地走出来，在钟鼎铭面前停下，“钟鼎铭，今天下午叫你爸爸过来！”

钟鼎铭抬起头来，刚刚的得意消失不见，转而是带着乞求的恐惧，“老师，求求你，别叫我爸爸好不好？他会打死我的！”说着说着，钟鼎铭的声音就有些呜咽，断断续续的哭声从牙缝里挤出来。

“哼！现在后悔了，打人的时候去干嘛了？不好好教育教育你，你以后得成什么样！”

老师一甩自己的秀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踩着高跟鞋砸在地板上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臀部在裙子的包裹下还能看到浮动的曲线，渐渐消失在钟鼎铭的视野中。

老师一走，教室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水面，波浪波及到了整个教室，又像沸腾的水一样咋咋呼呼。

钟鼎铭站在教室门口，想着中午回家怎么给家长交代，越想越难受，泪花在眼睛里闪烁，嘴角轻轻抽搐着。

唐棣踩着轻盈的步伐踱到了教室门口的栏杆上，刚好站在钟鼎铭面前，背对着他。

“中午回家我会说是那个男生先欺负我。”

“谢谢你……唐棣……”钟鼎铭立刻高兴起来，“那我把我今天的零花钱都给你花。”

唐棣没有回头，目光也放在了远处的几棵白桦树上，操场上有一群小孩在树下跑着笑着，整个校园都洋溢着欢笑的声音。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无比地紧张，只能听到扒拉米的声音和夹菜的声音，似乎每一个人都将自己咀嚼的声音关掉了。钟吾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了唐棣的碗里，“来，吃。”

钟鼎铭偷偷斜眼看唐棣，发现唐棣的头低得更很了，他还注意到唐棣直到吃饭结束都没有碰那块红烧肉，他真想找唐棣要过来那块肉。他对面的关阿姨，属于新娘子的幸福的感觉似乎一夜之间全部飞灰烟灭。

“爸爸，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刚说完这句话，钟鼎铭问完这句话就咽了一口唾沫。

“说吧。”

“如果有人欺负了唐棣，是不是该打？”钟鼎铭依旧小心翼翼地问着，他全然忘记了昨晚的事情。

饭桌上的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唐棣低着头筷子安静地插在面前的米饭里，钟吾的筷子停在西红柿炒鸡蛋的盘子前，关阿姨轻轻含住筷子的一头，钟鼎铭也紧张地攥着筷子。

“嗯？当然该打了。”钟吾夹起一块鸡蛋，放到了钟鼎铭的碗里，“当然你得看那个人是谁了。”

“是我们班的贺子恒！”钟鼎铭似得到了鼓励一般，说话声音陡然大了一倍。

“唐棣，告诉妈妈，那个贺子恒有没有伤害你？他怎么你了？”

“没有什么，贺子恒就是轻轻打了我一下，我有点害怕，然后钟鼎铭就和人家去打架了。”唐棣的头始终低扶着，不敢抬头，对面的钟吾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然后我被叫家长了。”钟鼎铭说完这句话就眼巴巴地望着钟吾，既期待又害怕，还不时地朝着关阿姨使着颜色，希望她可以帮自己一把。

“我不去，让关阿姨去吧。”钟吾用一种不容分辨的语气说完就继续吃饭了，流露出一种不要再和我说话的神情。

钟鼎铭将目光转向关阿姨，眼神中满是乞求，眨着一双大眼睛，“求求你了，关阿姨，你那么善良美丽有气质，你去见她，就是她的一面镜子，照出她的丑你的美来。”

“好好好，你说钟吾不去还能有什么方法？我去我去啊。”关艾笑着看着钟鼎铭，“对了，今天中午我还煲了玉米排骨汤，都多喝点啊。”

钟吾却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我吃饱了。”离开的时候冲着墙上照片点了点头，关艾的动作也停滞了一瞬。

“关阿姨煲的汤最好吃了，我要喝两碗！”钟鼎铭举起筷子兴高采烈地捧着场。

钟鼎铭不知道爸爸之前最爱喝的就是玉米排骨汤，但是那个女人没有了之后，钟吾再也没有喝过玉米排骨汤，因为没有人能做出那个女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