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现在逐渐被人遗忘的典故——“长安米贵,白居不易”,具体就不展开,因为典故表达的内涵很直白易懂。在我的“衣、食、住、行”第三个主题“住”上,我想拓展下话题的外延,由“住”扩大到“空间与我们的生活”这个巨大无比由特别有东西聊的话题上来。
我们除了在感叹房价高,埋怨住的逼仄没尊严,有没有冷静而无聊的想过“人和空间是什么关系”这种高度抽象的问题?在我个人电影最TOP榜单上,《海上钢琴师》永远都在前五的行列。在电影中,蒂姆罗斯扮演的1900之所以存在,之所以成为特别,就恰恰是因为弗吉尼亚号这艘船和那一排钢琴键,他们之间的空间关系成为了彼此。所以1900在最后都拒绝踏上大陆,因为那个大地太陌生,对他而言是一个没有安全感找不到存在的空间。从这个意义上看,人与空间,其实是人和社会关系的基础和起源。1900在船弗吉尼亚号上出生,习惯了在船上漂着和在旅途中的人产生交际,离开这种空间关系,他的传奇将不复存在。
从小到大,我住过农村那种高门大院子又带着晒场的土房子,也住过江南的台门房,也随着父母在城里租住过各色空间很小的房子,也即将有属于自己可以设计摆弄的房子。每一种居住空间给我的感觉都不尽相同,因为发生在成长的不同阶段,过度的累述也不将产生太多实质的意义,我只是想聊在居住空间转换的过程中,自己和在同一个空间下的人的关系都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下。
最早是在外婆家,那种客家民居,很大家子人一起住的。那是我最小的时候,也是感觉住的最热闹的地方。外婆有8个小孩,然后我的舅舅阿姨又都很早成家有小孩,所以聚在外婆家时,都是起码十几个人的样子。客家民居我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但是儿时的印象很深:房子坐北朝南,家门口有一个用来晒谷子的晒场,大门很高,还有不矮的门槛,不用锁而是用一条横木作为锁。大厅两侧是卧室,上下两层,成矩形对称,厨房在主房后面,中间有很大的天井,层次感很强。厨房是矮排房,房前一侧堆满了码的非常齐整的劈柴。猪栏和茅厕还在厨房后面很远的地方。舅舅们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去家门前不是很近的水井挑水,有点《少林寺》武僧挑水的感觉。一个房间并排铺着两张古制的木床,没张床都是躺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那个时候晚上睡觉前,舅舅和姨父们总会讲很多稀奇古怪的见闻,讲述的过程中大抵都绘声绘色,让听故事的我老是欲罢不能。尤其是那些鬼怪见闻,我既害怕又特别想听完。舅舅阿姨几大家子在外婆家集聚,基本是农忙插秧或者割稻的时节。我跟着插过秧也割过稻子,但是做的最多的是被命令在家门口盯着着晒场晒的稻子不要被鸡啄了。那个时候才四五岁的样子,哪有什么耐性,要么是被其他孩子吸引着去玩了,或者坐在门槛上依靠着门打瞌睡,直到被雷打醒,然后惊醒过来哭着到处找大人抢收晒着的稻子。
外婆家的客家排屋,让我经历了集体主义大家族残存的最后的欢聚时光,非常短暂,弥足珍贵。小时候住的最久的是浙东的“小四合院”——台门房,四户人家共用一个祭祀用的厅堂。我妈做辣菜的时候,总是能把整个台门屋子的人都熏哭,吃饭都是端着饭碗上东家走西家。我依稀记得我妹妹端着个碗在邻居家的门栏上吃着吃着就迷迷糊糊随着的场景,嘴里还在咀嚼,像没牙的老太婆一样抿着,真是憨态可掬搞笑死了。那个时候不是家家户户有电视,我总是厚脸皮的跑到人家家里去看,看到《神雕侠侣》和《绝代双骄》这种黄金热剧时,总是不要脸的赖着看到片尾曲响起才肯起身。台门屋内每户人家都挂着木盒子的广播盒子,我现在都清晰的记得,早上5点55的时候开始响起,六时整点报时后第一个节目就是播放当时的流行歌曲,听到最多的是任贤齐的歌,他的《天涯》、《任逍遥》都是每天听着广播学会的。
小四合院的居住的时光还是体验到了最传统的邻里氛围,有一起家长里短但也避免不了那种女主人隔着天井指桑骂槐的叫骂,就像每家做法散发的锅气,散发着人间气息。再大一点,家里盖了新房子,村子里越来越多的水泥钢筋混凝土的新房子矗立起来,村里的老房子人一搬出来没几年,就像突然衰老的人濒临风雨飘零的倒塌和死亡。村里开始不那么热闹,以前的灯火万家的感觉在短短几年就不复存在。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有很长的一段住校史,学校宿舍的生活简单重复和枯燥,但却很好的塑造了互帮互助的集体主义精神,一个宿舍就是一个小天地,永远都有属于这几个人的说不完的话题和争闹。谈学校宿舍的生活,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叠被子,哪怕到现在我还能非常娴熟的把一床软趴趴的被子叠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干状的样子。曾经我和同学探讨过,为啥从小学到大学,几乎所有的宿管老师都要检查我们的寝室卫生,而最喜欢拿我们叠的被子大作文章。那个时候,自我意识和对自由以及生活方式这些词汇还没有占据我的思想,总是笨笨的认为,那就是制度,听老师的总是没错的,秩序井然总比乱糟糟来的好。那个时候空间和我们的关系就是服从和恪守,无论是教室、宿舍、食堂甚至操场都有各种空间规范在约束着我们。这种约束一直到大学的中后期才被自我意识逐渐被启蒙的我们所打破。比如,在白天上课的时候,我们居然可以在宿舍睡大觉。这在大学之前,想都不敢想,甚至觉得刘伟强同学比我们其他人多在宿舍睡了二十分钟都是一种堕落需要道德讨伐的行为。所以我从来都不愿意假设自己现在重新回到学生时代的某个阶段再次生活学习成长一次,因为凭着目前自己的思想认知,之前塑造自己的空间规范都是在扼杀我们的基本自由。但是我的理智逻辑又告诉自己,其实在成长的阶段,我们和空间的关系的确不能太自由,否者我们根本无法在漫长的学生生涯安心完成学业。
大学毕业后其实大家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不是情侣分手,而是搬离宿舍到社会后一个人住的失落。你再也不能蹭用舍友的牙膏和洗面奶。你突然一个人面对一个空间的时候,不是感觉到自由,而是无比的失落,一种坍塌的感觉。我经常和大学的舍友说,我再也不能听着你们打游戏,而我给你们唱歌念诗。没有了卧谈会,一个人住的房间就像失去了语言词汇的空间,无聊到只能依赖电脑和手机屏幕带来的虚拟的安慰。
我以后都打算跟自己的孩子这么讲:我说娃啊,你可能无法想象你老爸我是从互联网还没统治生活的前的世界过来的人,一切都是缓慢而笨拙但却有实际触感的。互联网带来的虚拟空间直接将我和父母之前的人分割的更远,他们不像我们在学习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融入到数字世界。我们这代人以后逐渐有了物理空间和虚拟空间里两套身份,甚至更多的身份。最早玩QQ空间的我们还会在意空间装扮营造的身份获得感,现在想想也是幼稚可笑。但是这种幼稚可笑随着现实和虚拟空间交互的深入也在不断演变。过去两三年,我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把自己过去十年在网络空间留下的各种痕迹小心翼翼的分门别类的整理着。在各种社区发布的相册和文章该上锁的上锁,该删除的也不手软。把各个社交平台上的好友遵循各种逻辑规则分组备注。以前我们在房子里挂相片,现在我们每天在朋友圈晒各种照片,空间的虚实转变早已经把我们和他人之间的互动关系改的面目全非。我在智能手机兴起之前,还会陪父母看电视剧,但是现在几乎没了。
在城里居住的这些年里,尽管我没经历过也没体验过城市工人的工人社区的生活环境,但是也在读金宇澄的小说《繁花》看到过曹杨工人新村这种居住模式和看一些反映过去集体主义时候的电视剧展现的那个时候的城市居住模式,给我的感觉都是那个逝去的年代和现在是那么的背离。再想想我们的街道,逐渐被川流不息的车流所垄断,走路成为一种最奇怪的出行选择。
我曾经大胆幻想过和苦心设计过自己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模样的,到现在竟然发现就是对各种空间的一种述求:私人住宅空间要独立,分区要遵循极简主义的美学原则,既实用又要体现自己的生活品味;居住的城市要要有一个公共图书馆或者一家独立书店,我发现所在的城市基本满足不了我了,因为县图书馆的藏书之简陋除了适合节假日有些熊孩子来自抄作业外,没有我要的空间氛围;要有一个室内篮球馆和一帮热爱篮球的朋友,目前这个算是得到满足;晚上有一家适合和朋友小聚聊天的咖啡馆或者酒吧。自己对空间的诉求基本上就是依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来设想的,但是这个社会虽然已经足够快的在进步,但是就如我们党的十九大之后,对我们现阶段的社会主要矛盾重新表述的一样: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手握稳定的繁华,才会格外追逐颠沛流离,不断离开是因为不怕失去。就像惶惑不安的人,总会追求一蔬一饭的归宿,世俗稳妥的幸福。我们每个人对生活空间的变迁有着这种亘古不变的不安与期待的矛盾心理。长安米再贵,居住再不易,我们的生活也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