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儿

竹儿


梅松竹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这三个字,还是因为他自诩算个文人,特别欣赏“寒岁三友”?居然公开宣布自己要以梅为妻,以竹为子,以松为友,从此不娶妻、不生子、不交友,在鸡冠山下,兰溪河畔隐居不出了。

梅松竹是这个兰溪城著名的四才子之首,还是道光年间本县唯一的进士。谁也没有想到,梅松竹进士及第之后,没有留在京师博取功名,而是回到乡里来了一个退隐之举。仅做退隐之举也就罢了。世间也有不少读书人以退为进,学了那些历代名士,假意退隐而实为待价而沽。而像他这样来真的,居然要他“以梅为妻,以竹为子,以松为友,从此不娶妻、不生子、不交友。”的,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梅松竹的宣言,立刻在城里不胫而走,传得路人皆知了。


第一个动怒的,自然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妹肖腊梅。腊梅小姐的母亲是梅松竹的姨娘,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成人以后的往来虽然少了许多,可在腊梅心里已经认定表哥就是她此生的郎君。半年前,梅松竹赴京赶考,不久后就传来了梅松竹,高中了二甲头名进士的喜报。本来以为他很快就会回家与自己喜结连理,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既然梅松竹已经金榜题名,自然就应该洞房花烛了。万万没有想到,他回乡之后居然没有来提亲,反而这样宣布,叫肖腊梅怎么会不生气?


第二个不满意的,也是兰溪城四大才子之一,就是列位第四的韩雪松。雪松是梅松竹的同窗好友,还是与梅松竹一起乡试中举的。只因为赴京赶考之前生了一场大病,错过了时机,只能等下一届再去赴试。本以为梅松竹得中进士后,定会留在京师做官的,这样下届自己赴试,还多少可以有所照顾,谁知道他居然返乡退隐了。

韩雪松一大早听到这个传闻就火冒三丈,在院子里转着圈子自言自语:“以梅为妻,以竹为子,以松为友,从此不娶妻、不生子、不交友,前面我不管,最后一条,把我韩雪松置于何地?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韩雪松是个火爆脾气,想到这里走出自己家,骑上一匹马直奔城西鸡冠山。


马至西关前,不知谁家做喜事,鞭炮震天,韩雪松胯下的黄骠马跳了几下,倒也并无大碍,前面一挂马车的辕马却受了惊吓狂窜出去。那拿着长鞭在一旁赶车的也被拖倒在地,惊车沿着西关大街狂奔而去。

赶车的被迫放开手中缰绳,在地上支起身子大喊:“拦住车,车上有人!快拦住它!救人啊!”

这受惊的马车里的就是肖腊梅和侍女春梅。腊梅小姐因为得知表哥要不再娶妻退隐山林,从此梅妻、竹子、松为友远离尘世的生活,气冲冲带着丫鬟春梅上了自己的马车,打算去兰溪畔,找表哥兴师问罪。

马车行至西关前,鞭炮骤响,一枚鞭炮刚巧在辕马头前炸开。马顿时受惊,狂跳着朝前奔去。肖腊梅拉着春梅的手,两个人在车厢里被颠得东倒西歪,吓得尖声惊叫。

“救命啊!”

“救命啊!”

西关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车马慌不择路,唯恐躲闪不及殃及池鱼,马车一路直闯西关。那里的人更多,车马更多,若是再截不住惊马,恐怕一场车翻人亡的祸事在所难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人一骑已经从后面追上来。

看看追上惊马的时候,马上的蓝袍男子飞身而起,跃上了车辕,一把拉住缰绳,人在车辕上一个千斤坠,同时高喝:“吁!”那匹受惊辕马被吃力一扯缰绳,加之腰部受到巨大压力,一声长鸣,前蹄离地少许,又放了下来,终于停了下来。那车马的前面地上已经跌倒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街边跑出个妇人哭着抱起受惊的孩子。

路上行人不由得鼓起掌来,纷纷夸赞那个蓝袍后生。

“太吓人了,好险。再差一步,这个小娃就要被马踏车压成肉饼了。”

“是啊,估计这车也要翻掉,里面的人不死必伤。多亏这位公子及时出手。”

路边那位妇人抱着孩子跪在那里“磕头,多谢公子搭救小儿。”

车把式已经赶来,也对着韩雪松连连稽首谢道:“多谢公子搭救我家小姐。”

韩雪松笑着摇摇头,掀开车帘,看见里面两个年轻女子已经吓得魂飞胆丧昏过去了。韩雪松进去轻轻摇了摇她们,春梅已经醒来,赶紧去呼唤肖腊梅。

“小姐,醒醒,醒醒。”

肖腊梅顺出一口长气,悠悠地说:“吓死我了。”

春梅扶着她下来马车,才得知是韩雪松出手搭救了自己。便对着他道了一个万福。

“多谢公子援手,小女子肖腊梅在此谢过。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原来你就是肖腊梅小姐?呵呵曾经经常听好友梅松竹提起你,再下是梅松竹的同窗好友韩雪松。”

“原来是韩公子。腊梅也常常在表哥口中,听到夸赞韩公子才华横溢。”

两个人寒暄完毕,又相互问及方知,都是要去兰溪河畔找梅松竹,两个人便索性步行而去,任由车马随在身后。


“韩公子,你说我的表哥会不会有什么病?好端端中了进士,还是前三甲。不留在京师为官,也就罢了。说起来表哥素来清高孤傲,不远与那些人为伍,也算是他一种文人气节。可即返乡了,就该考虑终身大事,或者就与你们这些好友相聚吟诗作赋也是好的。竟然想出了什么梅妻、竹子、松为友。真不知他究竟想怎样?”

“肖小姐,你或者不知吧?你这位表哥,确实是极爱松竹梅的。此乃寒岁三友,倒也值得,像那梅,迎雪吐艳,凌寒飘香,铁骨冰心,哪个不爱?得妻如梅真是三生有幸。肖小姐芳名腊梅,亦是如此。所谓迎霜傲雪,冲寒而开,久放不凋,轻黄缀雪,冻莓含霜,香气浓而清,艳而不俗。真是‘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

韩雪松这番话貌似赞誉梅实在影射的意思,肖腊梅又如何不明白?不由得粉脸绯红低头轻语:“韩公子,分明打趣腊梅了。”

“不敢、不敢,小生真心赞美肖小姐的高雅与美丽。”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倒是十分投机起来。

话说那兰溪城,位于浙江境内,鸡冠山下,皆因一条清澈见底的兰溪流经,得名兰溪城。鸡冠山状如报晓金鸡,一年四季漫山遍野苍松翠竹郁郁葱葱,到了每年的腊月至次年的二月,又有腊梅与梅花双梅斗艳,在皑皑白雪之下苍松翠竹与金梅、红梅、绿梅、白梅,相映成辉实在是天下奇景了。无论什么时令,在那松林竹海畅游都叫人心旷神怡。梅松竹要在这种地方隐居,的确也是神仙一般了。

梅松竹在鸡冠山下、兰溪河畔的一片竹海里筑起了一幢竹居,从庭院外的篱笆墙,到竹亭、竹庭、竹楼,连同屋内地方桌椅床橱,竟然是样样皆竹。喜欢竹如此地步,也真堪称“竹痴”了。若说文人爱竹也不在少数,就是大清本朝乾隆年间的郑板桥,便是一例。他咏竹之诗,更是千古绝唱:“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国人爱竹无论哪朝哪代,就因为他的高雅、纯洁、虚心、有着国人敬仰的节气。如今梅松竹效仿前人“食者竹笋、庇者竹瓦、载者竹筏、炊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

韩雪松陪着肖腊梅到了兰溪河畔,果然在一片翠绿生生的林海里,找到了一处竹庭院,在院子外面挂着竹匾,上面用竹草写了“竹儿居”三个字。竹门虚掩,庭院里有几丛竹幽篁拂窗,清气满院,竹影婆娑。另有一梅一松姿态曲虬别具风采。


韩肖二人穿过庭院,走进竹厅,又见厅上也有一块竹匾,上面写的正是“梅妻竹子松为友”七个字。

肖腊梅气恼地指着上面的竹匾,说:“韩公子,你看看。”

“看什么?看我的字?这就是我新近专研的竹草,你们看这些字像不像竹子?”梅松竹却笑语殷殷从厅后走出来。

“表哥,你还笑?”肖腊梅气呼呼地指责他。

“腊梅,怎么啦?”

“怎么啦?表哥,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你看上面你写的什么?梅妻,真打算和那些梅花为伴侣过一辈子?”

韩雪松也愤愤地加入了对梅松竹的谴责。“松竹兄,你的确有些欺人太甚。你我二人是十二载的同窗好友,你今天却要将我弃之,去与松为友。”

梅松竹笑着说:“慢来慢来,表妹的事,一会儿说,先说你雪松兄。我说以松为友,有说过是什么松吗?青松、马尾松、迎客松?非也,只是松而已。难道兄不是松吗?”

韩雪松一愣,忍不住掩口大笑起来,说:“你……那你自己又如何与自己为友?”

“如何就不能与己为友,若是不能,前人怎会写下‘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见是可以与己为友的。”

韩雪松摇头叹息,说:“我还是说不过你。”

肖腊梅插言道:“原来如此。既然表哥以松为友有这样一番解释,却不知表哥又如何解释以梅为妻?”

梅松竹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旁边的韩雪松,说道:“表妹,你我二人虽是青梅竹马,可并非男女之情,实不相瞒,表哥心里你永远是我小妹而已。只怕肖腊梅的那个梅字,非以梅为妻的梅字。”

肖腊梅是个性格火爆而豪爽的女子,闻听后不怒反笑,问:“莫非表哥也想举出一个典故,说明要以己为妻不成?”

偏偏梅松竹摇头晃脑说出一番骇人听闻的怪理来。

“为何不可?世有男女,故有婚配育子,然亦有雌雄同体,可繁衍后代者也。何况早就有了梅妻鹤子的佳话见于沈括之《梦溪笔谈》言‘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林逋隐居西湖孤山,种植梅花饲养仙鹤,终生不娶。岂不快哉?表哥愿以先人为榜样,从此隐居于此。至于表妹的终身大事,为兄并非忘记啊。”

“好,既然表哥如是说,我不来逼你。你告诉打算怎样安排小妹婚事?”

梅松竹又看了韩雪松一眼,笑着问:“你看我的同窗好友如何?”

被表哥当面说起,性格豪放的肖腊梅,还是粉脸通红垂下头去。

韩雪松倒是正中下怀,连忙拱手而稽说道:“万望兄台成全。”

梅松竹笑着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表妹自幼丧父,然,我姨母尚在,容我隔日转回兰溪城,亲自拜见姨母,为你们二人保此大媒。”

韩雪松与肖腊梅一起辞别梅松竹回城。经过韩雪松拦截惊马,梅松竹当面保媒之后,两个人似乎亲近了许多,还是一路缓行,边走边谈。

“肖小姐,你可感觉你这位表哥词语闪烁,似乎还是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你这样提起,我倒也有些纳闷了,为什么他对自己进士高中,不愿留京一事只字不提?你几次提到,都被他用其他言语岔过去了。”

“正是,我总觉应该是他在京城遇见了什么事儿,或者什么人,才会做出的这个决定。还有,我细观他这个竹庭院,也觉得有些说不明白之处?”

“不知道韩公子指的是什么?”

“我与梅松竹同窗十二载,可谓深知其心。他因为自己姓梅,名字又有松竹二字,的确比任何人都喜欢松竹梅。不过对此三物也没有什么格外偏爱,可此庭院之内,居然只有一棵青松,一株老梅,偏偏满院子种满了翠竹,却是为何?”

“莫不是有其他深意?一妻一友,众儿女?韩公子,表哥不会被什么树精迷惑了吧?”

“我也深有此担忧啊。不如这样,我先送肖小姐回城,晚上我再带上几个仆人潜回来,仔细查看一番。倘若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再做定论不迟。”

“如此,肖腊梅先谢过公子豪侠仗义之举。只是望公子也要多加小心才是。若真有鬼怪,只怕公子凭一己之力很难降服了。”

韩雪松大笑,说道:“肖小姐放心,我不是鲁莽之人。今夜只是前来窥探,真要降妖伏魔,尚需另请高明。”

“但不知公子可有人选。”

“我有一好友,乃是江湖侠客,名西门竹。我也曾向他学过一些剑术。此人剑道高超,是个江湖异士。有了搜索我会去请他前来收妖伏魔。”

“怪不得,时才公子有如此身手,原来身怀绝技。”

两个人商定此事,韩雪松送肖腊梅回府。自己也回到家中,招来几员家丁吩咐下去,自己也从书房墙壁上取下一柄龙泉剑,将蓝袍脱下,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太阳一下山,便领着一干人策马出城,直奔兰溪河畔。


韩雪松策马来到兰溪河畔,在远离竹儿庭院之处下了马,一行人悄悄靠近那所竹庭院。院子外面的林海恰巧隐蔽了他们的身影。韩雪松俯身在雪地上,抬起头朝庭院望去。

只见梅松竹独自一人坐在一梅一松之间,一手拿着酒壶,一手举着酒杯在那里自斟自饮,口中朗朗有声:“昨夜清风醉酒眠,今宵松竹解心烦。春梅映雪冰心在,笑叹凡尘世道艰。”

韩雪松不敢靠近身去,只是远远观望。不一会儿功夫,忽见庭院里不知从何处跑出一群黄口小儿。大的七八岁光景,小的三四岁模样,男男女女总有五六个之多,一并涌在梅松竹身旁,口口声声喊着:“爹爹、爹爹……”

看得韩雪松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这位同窗好友,从哪里来的这样一群儿女?韩雪松尚在那里余惊未定,不知什么时候,那庭院里又多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男的一脸络腮胡黑大汉,还夹着一个棋盘;女的面若桃花美娇娘,提着一个篮子。

那女子走进石桌,将篮子里的糕点拿出来,招呼那群孩子。“孩子们来来,到梅娘这里来吃梅花糕。”

那群孩子离开了梅松竹纷纷跑过去,一面跑,一面喊:“娘亲,我要吃梅花糕。”

那黑脸络腮胡却对梅松竹,乐哈哈说:“让他们去吧,你我再杀一局。”

梅松竹也大笑,说:“来来来,你我以棋伴酒,不醉不归。”

二人便在老松之下大战起来。


韩雪松在外面看着盛开的梅花树下,一身穿粉红衣裙的美艳女子与一群身着绿衣绿裤的孩子,在雪地上嬉笑奔跑,一棵如伞盖的苍松之下,一黑脸络腮棕色衣袍的大汉在与一身白袍的梅松竹下棋。看得过于关注,竟差一点忘记自己是来做甚?

紧随身后的书童韩琦提醒他。“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要进去吗?”

韩雪松回过神,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必进去。走吧。”

次日一早,韩雪松来到肖腊梅家,请门房递上名帖,求见小姐。

刚巧昨日车夫也在门前,连忙过来说:“昨日便是这位韩公子救了我家小姐。”

门房急急进去禀报,一会儿功夫肖妇人亲自来迎,又是千恩万谢,把韩雪松接入客厅,再差人去请小姐出来见客。肖腊梅听到是韩雪松来了,急急忙忙带着春梅出来。

韩雪松稍稍寒暄几句,便将昨夜所见一一道来,听得肖腊梅母女胆战心惊。

肖妇人急忙说:“韩公子,我的这个外甥,就像我的亲儿一般,还求公子设法相救。”

肖腊梅也说:“韩公子,看来表哥果然被树精所惑了。你说这兰溪河畔,哪里还有人家?怎么会冒出一男一女?更何况表哥尚未成亲,哪里会有这样一群孩子?”

韩雪松点点头,道:“正式如此,所以昨夜不去惊动他们。今日特来府上告知后,我将去寻访好友西门竹前来相助拿妖。”


韩雪松出了肖府,正在发愁去哪里寻找西门竹?想这个西门竹乃是江湖中异士侠客,行踪诡异、出没无常,就没有个固定居所,要找到他并非易事。不料刚刚走到在家门前,就看见了西门竹身背长剑骑马而来。

韩雪松连忙上去招呼:“西门兄,别来无恙。”

西门竹跳下马,笑着说:“韩公子久违了。走吧,我们去喝上几杯。”

韩雪松让家人将西门竹的马牵过去,自己与西门竹并肩走进了一家酒楼。几杯下肚,韩雪松急急忙忙将梅松竹的事情告诉了西门竹。

西门竹稍加沉思后,说道:“如此说,韩公子的同窗好友确实是遇到了树精。只是这世间的古怪妖精,并非都是祸害人的。究竟这位梅公子遇到的是哪一类?还是需要仔细观察方知。这样吧,韩公子就不必再牵挂此事了,交给我来处置。”

不过隔了一天,西门竹来找韩雪松,告诉他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不过他建议韩雪松约上梅松竹出来谈一下。因为这件事,实在不适合用捉妖那样的手段来处置。韩雪松不明白为什么,可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把梅松竹约到了两个人经常一起喝酒的酒楼。

梅松竹上来就问:“雪松兄,你想喝酒为什么不去我哪里?不是比起这里雅致了许多?”

韩雪松指着外面的大雪说:“如此大雪,你那里太冷了,还是这里暖和许多。上次去就感觉冷的不行,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受得住?连个火盆都不生。”

梅松竹也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却叹了一口气,说:“也不知道这场大雪又会有多少人冻死街头。”

“松竹兄,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吗?我在怎么觉得兄台此次返乡发生了许多变化?松竹兄,你我也算是知己了,有些事想问个明白。”

“雪松兄不妨直言。”

梅松竹拿起酒壶斟满两个酒杯,一杯递给坐在对面的韩雪松,另一杯知己端起来。

“那么,兄台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不愿留京?”

“你一定是想知道我究竟因为什么?放着已经博得的功名不要却回乡了,回来以后还要宣布从此‘梅妻竹子松为友’?”

“正是。那天被你含糊其辞搪塞过去,今天总要说个明白。”

梅松竹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长叹一声,言道:“雪松兄可想知道我此次赴京所见所闻?”

“愿闻其详。”

梅松竹侃侃道来……

我赶考路上看见一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有时候连一个住宿的客栈都找不到,只能找个破庙暂且过夜。那天,看见一座破土地庙,我推开破庙门。竟然看到庙院之内,一棵老松与一株梅花树下的一片竹林里,停放着一排刚刚活活饿死不久的孩子更叫人悲愤的是,这些死去的小娃臀肉皆被利刃割去,血肉模糊令人不忍观看。看到这幅惨像不由得潸然泪下,在庙中寻来一破锄,在墙边一丛慈孝竹下挖掘一坟,将孩子们葬了,总算是入土为安。还在那里焚烧了一篇祭文,把一腔激愤倾述其中。发誓一定要博得功名,为民做一个好官,救万众于水火之中。

到了京城,按规矩去拜见主考,不曾想主考大人居然会向我讨要拜师礼金,我便愤然而去。赴试之时,我在一篇时策论中奋笔疾书,大声疾呼,希望可以挽救万民于倒悬。原本以为此文必会惊醒朝廷,不料却被主考官借机以诬陷朝廷之嫌,将我下了大牢,我却全然不知何故。

当夜在梦中见到一粉衣女子,言道:她本梅仙,我的祭文感天动地,她与松神得玉帝旨前来搭救,让我安心等待消息。

第二日圣上在朝堂之上雷霆大怒,言:“昨夜得梦,梦中有一群黄口小儿向朕哭诉。又告本科主考贪赃枉法、营私舞弊,道今日殿前会有证据。”

恰在此时殿下来报,说是本科主考由一满脸络腮黑脸大汉押着背缚双手,自带金银财物跪在殿下请罪。圣上令人将其带上大殿。那大汉自称是土地庙松神,奉玉帝之命。查处人间贪官,特将收受考生贿赂,勒索考生礼金的主考官,带着所受贿赂殿前请罪。圣上将那主考官打入天牢又令人将我从天牢放出。

圣上调阅了卷子并欲钦点我为今科探花,但大臣皆言不宜,故改为二甲头名。我却深感世道炎凉不愿为官了。故请旨返乡,结庐兰溪河畔。

梅松竹将这段京城遭遇讲了出来,让韩雪松大感意外,只是总觉得尚有不尽言之处,有不便继续追问。

当下二人分手之后,韩雪松去找西门竹询问。

西门竹听完后,点点头说道:“果然不出我料。我昨夜已在暗中查看一番,那美娇娘必是梅仙,黑大汉就是松神。那群黄口小儿当是那土地庙里,饿死的小娃们的魂魄。”

韩雪松听完,说道:“这……西门君,此事可如何是好?”

西门竹沉思良久,言道:“不如今夜我与你一同现身再做道理。”


韩雪松与西门竹分手之后,又去了肖腊梅府上。肖腊梅闻听竟有此等之事大吃一惊,坚持要与他们今夜一同去。

肖腊梅道:“我竟有些不信,世间居然有此等咄咄怪事,必要眼见为实方信。”

韩雪松想想也无甚大碍便答应下来。


是夜,韩雪松陪着肖腊梅与西门竹会合,然后一起来到梅松竹的竹庐之外。此刻正当月圆之夜,一轮皓月当空,竹庐庭院内的梅松之上尚有残雪,一捧捧残雪在那些松针、梅蕊之上,被月光映照极是好看。再看墙侧一片慈竹在夜风里婆娑舞动,残雪纷纷飘落又是一番光景。

三个人正在看得出神,看见梅松竹从竹舍开门出来,手中提着一壶酒,走到庭中大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梅松竹这里邀请各位现身吧。”

韩雪松知道梅松竹已经发现,便拉着肖腊梅与西门竹一起站起来,走到竹庭院门前推门而入。

梅松竹笑吟吟指着肖腊梅与韩雪松说道:“看来,你们已经不需要我再去做媒了?表妹,愚兄心中唯一的牵挂总算是了结,世间也就再无可羁绊之事。”又指着西门竹问:“这位应该就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侠士西门君吧?三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松竹已知,先请亭中小坐。”


四人在竹亭坐定,不大功夫,就见那片慈竹下闪出一群绿衣小儿,欢笑着朝竹亭跑来,口中不停呼叫“爹爹、爹爹。”跑进竹亭围着四人纵跳。搞得肖腊梅不知当喜?当惧?心中明知是一群死去的孤魂,可看着却又叫人爱怜不及。

西门竹指着这群小儿道:“敢问梅先生,这些小儿可是阁下在土地庙收敛的饿死孤童?”

梅松竹点头言道:“正是。我不曾想到这些黄口小儿一缕冤魂不散,在慈竹之下结成人像一路跟随,又代我向鬼神求告,一片孝心感天动地,方有玉帝遣旨命梅仙松神搭救。松竹出狱后,虽高中三甲,却再无仕宦之心,愿在此结庐,陪伴我的一群竹儿。”

梅松竹说到这里,只见庭院中的一梅一松无风摇摆,化出两个人形,一男一女飘然来到竹亭。

梅松竹起身道:“这二位就是梅仙松神。”

那梅仙手中拿着一纸祭文,言道:“小仙手中,便是梅先生当时的祭文。便是这篇感天动地之文,让玉帝生了恻隐之心,应允这群小儿魂聚竹林,每日有两个时辰成为人形,做梅先生膝下之子。”

韩雪松接过祭文,朗朗读出:“想飞禽走兽皆有舔犊护子之心,何况人乎?然,今见此破庙之中,数小儿一领破席裹身,各个臀肉尽被割去,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沿途曾闻中原大旱,民不聊生,村村哀鸿遍野,镇镇饿殍遍地;竟有互换家儿食之者,叫人闻听不寒而栗,而今亲眼目睹一干小儿遭此罹难痛不欲生也。余将众小儿葬于竹下,愿苍天有灵,护佑亡灵早日投生,重生之日梅松竹愿为尔等父也。愿以毕生之力,救万民于水火,天下再无食雅子股肉事矣!”


竹亭之中人人掩面而泣,纷纷抱起膝下那些黄口小儿于怀中亲吻,行行泪珠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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