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妈妈在我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妈妈喜欢看电视，每看一部电视剧，妈妈总会融入到剧情里面，跟着笑，跟着恨，还不时加以点评。听妈妈的嬉笑怒骂，看妈妈那个激动的神情，常常逗笑了我们。

特别是看抗日剧时，日本鬼子的惨无人道肆意妄为，总会勾起妈妈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逃亡生涯。

我妈妈出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入湖南到湘乡的时候，妈妈不到七岁，但是，日本鬼子留给妈妈的创伤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

妈妈至今还记得日本鬼子手里握着钢枪，枪上插着明晃晃的刺刀站在她家门前的那个情景。那些日本鬼子眼睛盯着约一里多路外的大屋山那个方向，随时在监视山上的动静。当时外公已经趁机逃离出去，家里只剩下羸弱的外婆和幼小的妈妈姐妹，妈妈吓得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瞅着一个空档，外婆带着孩子们从后门侥幸逃出来了。

外婆背着小女儿，带着妈妈，一路惊慌从梓门桥（那个时候，梓门桥这边还没有公路）那边往深山里逃。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途中，背着的那个小女儿不知何时已经夭折，外婆伤心欲绝，掩埋了小女儿。然后领着我妈妈，一路披荆斩棘，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不知道走了几天，她们来到了一个叫桂花树的地方（湘乡地界）。这里山高林密，是躲鬼子的好地方。衣衫褴褛的外婆带着蓬头垢面的妈妈停下了逃命的脚步。

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收留了外婆母女，少妇的丈夫是一个木工，长期在外做功夫，家里就她一个人。所以外婆母女安安心心地住下来了。

妈妈说，外婆早年被白兵打断了脊梁骨，曾经亭亭玉立的外婆从此变成了驼背。外婆也因此不能从事重体力活，在这里也不能帮少妇种田作土。

在桂花树逃难的日子，外婆带着我妈妈在周边的山沟沟里艰难地找吃的，凡是可以填肚子的都是她们的食物。妈妈记忆最深刻的是在挖过红薯的地里翻红薯。

“挖过的地里还有红薯翻？”我忍不住插嘴问道。妈妈告诉我，那是她们的希望呀。不断地翻，总能翻到一两个，小小的红薯根也是救命稻草，有时候运气好碰到个子较大的红薯，妈妈会高兴得蹦起来，说到这，妈妈还会如当时一般面露微笑，然而我的心却是沉甸甸的，眼睛发潮。

妈妈说，更多时候她们娘俩就是靠乞讨过日子。在那个苦难深重的社会，人人自身难保，讨上一碗半碗米饭，娘俩感恩戴德分着吃了，还有的时候跑上一大天都讨不到一粒米。

妈妈她们在那里住了大半年，我真不知道她们的日子怎么过来的，靠翻红薯？靠乞讨？这又不是一天两天，我追问妈妈。妈妈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我知道妈妈跟外婆不知挨了多少饿受了多少罪。妈妈接着告诉我，收留她们的这个少妇也是好心人，她也常常接济外婆母女。日子就这样艰难地过着。

在桂花树住了大半年，日本鬼子终于投降了。

有一天，正张开双腿腿横坐在那个少妇家的大门槛上玩的妈妈，突然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走过来了。妈妈没有叫她们，而是一路飞跑进去告诉外婆：“姆妈姆妈，三外婆和姑姑来了。”外婆出来一看，真的是家里人来接她们了。两母女喜出望外，终于可以回家了，她们相拥而泣。

三外婆告诉外婆，一路打听费尽周折才找到这里。可以回家了。妈妈别提有多高兴，母女俩提着一身补丁衣服告辞了少妇，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小小年纪的妈妈在前面一路蹦蹦跳跳，三外婆和姑姑也是高兴不已。

外婆的家境本来还好。外公做茶叶生意，虽然没成规模，养家糊口是没问题的，而且家里有茶山，外公还爱捕鱼。因为日本鬼子侵略，妈妈小小年纪受尽苦难，还失去了姐姐妹妹。日本侵略者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妈妈不能原谅日本侵略者，每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也都不会忘记这段历史！

幸存下来的妈妈躲完鬼子回家，已是外婆不可或缺的小帮手了。

春天，妈妈每天都跟着外婆去茶山采茶，还没有茶树高的妈妈整天整天与茶树为伴。从开始使用的小鱼篓到后来的大背篓，妈妈就这样一筐筐一篓篓地采摘茶叶。十来岁的时候，妈妈采茶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外婆。她们母女白天采茶，晚上外婆炒茶，妈妈烧火，然后还要学着揉茶。做茶需要反复几次揉搓烘干，常常都是忙到半夜。而这些，外公从来不管，他只负责把做好了的茶卖出去。

对妈妈这个幸存下来的唯一的女儿，整天在外面奔波的外公管得很少，也从来不会想着要给她一分零用钱花。而外婆手头是没有钱的。因此，妈妈有时候瞒着外公外婆，跟着邻居出去摘脚茶，自己把脚茶钱存起来。忠厚老实的外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知自己家里的茶叶老了，也不怨女儿。

妈妈说，这时候她有个更大的愿望就是上学读书。每天看到堂弟背着书包上学，妈妈羡慕不已，她向外公提出读书的要求，可是外公不肯。后来教书先生亲自来外婆家里，提出要带妈妈去上学，但还是没有得到家里人的同意，妈妈的奶奶说家里那么多茶，必须留妈妈在家里摘茶叶，妈妈无可奈何，只能乖乖的在家里摘茶。

过了十三岁，家里终于同意妈妈上学了，三年的读书生涯，妈妈非常开心。她在学校里发奋读书，她的作文上过刊。每当聊及这些，妈妈就深怀感恩，因为上了学，能认字，妈妈后来还走上了工作岗位，工作了一段时间。

八十年代，妈妈做了一点小生意，有一次她一个人到长沙去进货，差点迷路，幸亏认识字，在路标的指示下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妈妈数次跟我聊及这些经历，常常发出感叹，庆幸自己读了书认识字。现在还能看懂电视，也全赖自己识字。妈妈深知读书的重要性，所以我父亲1979年去世后，妈妈咬紧牙关仍坚持送我们兄妹四个读书求学。这是何等伟大的母爱！这是何等长远的目光！

妈妈经历过逃亡的生活，经历过六十年代的自然灾害带来的苦日子，经历过经济不发达时期一个人抚养四个孩子的艰难困苦，也经历了改革开放后带来的日新月异的幸福生活。天翻地覆的变化，妈妈深有感触。她常常跟我们说做梦都没有想到现在过上如此美好的生活。住楼房，出门有小车，城里有房子。都是搭帮共产党的领导，国家强大了，我们在世界上也能扬眉吐气了，外国人也不敢欺负我们了。新冠疫情防控，更体现了我们中国的担当。

听着妈妈质朴深情的话语，也引起了我强烈的共鸣，作为中国人，我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