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渍月光

AIGC创作

“我失去了味觉。”米其林三星主厨在厨房摔碎了盘子。

“真巧,”新来的美食评论家微笑,“我正在失去视力。”

他将青花椒放入她掌心:“告诉我它的颜色。”

她指尖颤抖:“像…被盐渍过的月光。”

暴雨夜,她冲进后厨生嚼花椒直到嘴唇麻痹:

“这就是活着的味道对吗?”

他尝到她眼泪的咸,突然第一次尝出痛觉。

后来他在她掌心写菜单:

“辣油三滴,是我想你。”

陈岸的食指从滚烫的酱汁里抽出来,指尖还挂着粘稠、油亮的深褐色。他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将指尖送入口中。厨房里只剩下灶上高汤翻滚的咕嘟声,几个帮厨屏息偷瞄着主厨的背影。一秒,两秒…陈岸的喉结没有滑动,那双能精准分辨0.1克盐差别的眼睛,此刻深潭般沉寂,映不出任何情绪。然后,“啪嚓”一声脆响!那只刚从法国空运来、边缘描着金线的骨瓷酱碟,被他狠狠掼碎在冰冷的不锈钢操作台上。洁白的碎片和浓稠的酱汁一起,狼藉地溅开,像一幅狰狞的抽象画。

“重做。”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他看也没看脸色煞白的副厨,转身猛地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后巷潮湿冰冷的空气裹着垃圾酸腐的气息劈头盖脸砸来,才勉强压住胃里翻涌的绝望。他的舌头,他的武器,他的神坛——死了。连续十七天,无论多么复杂的味道入口,都只剩一片混沌麻木的虚空,如同吞咽一团温吞的棉絮。米其林三星的光环悬在头顶,像一柄随时会斩落的铡刀。

回到冷光刺眼的后厨,助手凑过来低声说:“陈主厨,那位预约的‘林小姐’到了,坐窗边第三桌,指定要您亲自介绍春季新菜。” 陈岸烦躁地抬眼望去。

窗边位置光线极好。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烟灰色羊绒衫,侧影沉静。她面前铺着雪白餐巾,手指纤细,正缓缓抚过菜单的凹凸印纹,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当陈岸走近,职业性地挂上微笑时,女人恰好转过头。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漂亮的琥珀色,然而那目光却像蒙着一层薄雾,穿透他,又似乎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她手边,一根纤细的碳纤维导盲杖,银亮的杖尖安静地抵着深色的胡桃木地板。

“林小姐?”陈岸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

“陈主厨,”她微笑,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清泠,“久仰。今天的‘春涧’,我很期待。” 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落在陈岸肩膀稍后的位置。

陈岸例行公事般介绍起新菜的灵魂——那道以秘制青花椒油提亮的鳕鱼。他描述着花椒如何在热油中释放出麻与香的灵魂舞蹈,如何为柔嫩的鱼肉注入山野奔放的生命力。女人听得认真,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当陈岸停下时,她却忽然轻轻地问:“陈主厨,您说的那种青花椒…是什么颜色?”

陈岸一愣。颜色?味道的奴隶何曾真正在意过颜色?

“嗯…新鲜的,是饱满的绿,带着一点哑光,”他搜刮着贫瘠的词汇,下意识地从旁边备料台的玻璃碗里拈起一粒饱满油亮的青花椒,鬼使神差地,轻轻放入她摊开的掌心,“大概…就是这样。” 她的掌心温热而干燥,纹路清晰。

女人的指尖极其小心地触碰着掌心那颗小小的、圆滚滚的果实。她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腻,反复摩挲着花椒粗糙凸起的表皮,感受着每一粒微小的麻点。然后,她的指尖停留在顶端那个微张的小喙上,长久地停驻。后厨的喧嚣、杯盘的轻响似乎都退得很远。她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被某种遥远的记忆刺中。

“像…”她抬起头,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第一次似乎努力想对上陈岸的视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像被盐渍过的月光。” 她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很浅、却莫名让人心头发紧的弧度,“很凉,又有点…扎手的希望。对吗?”

陈岸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盐渍过的月光?凉?扎手的希望?他看着她掌心那颗平凡的花椒,第一次发现它表皮在冷光灯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带着灰绿调的哑光,边缘仿佛真的凝结着看不见的咸涩。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顶住他的喉咙。他的味觉王国彻底倾覆,而眼前这个正在失去光明的女人,却用指尖和词语,为他废墟里的味蕾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象过的窗。

深夜,暴雨突至。狂暴的雨点砸在后巷的金属垃圾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掩盖了厨房里最后的清洁声。陈岸独自留在巨大的料理岛台前,面前一字排开十几只小碟,盛满不同产地、不同年份的青花椒油。他麻木地蘸取、品尝,舌尖依旧一片沉寂的死海。挫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台面上,指骨剧痛。

就在这时,防火门“砰”地被撞开!冷风和雨水猛地灌入,吹得头顶悬挂的铜锅一阵乱响。林晚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和发梢往下淌,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牛皮纸袋,水渍已经洇开一大片。那双失焦的眼睛在混乱的灯光下急切地“扫视”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寻找。

“陈主厨?”她声音发颤,被风雨声撕扯得破碎。

陈岸惊愕地看着她。

林晚循着他刚才弄出的声响,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导盲杖慌乱地敲打着地面。她精准地扑到料理台边,将那个湿透的纸袋用力按在陈岸沾满油污的手里,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打开!”她几乎是命令,胸口剧烈起伏,雨水和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混合着滚落,“尝尝!求你!尝尝这个!”

陈岸扯开湿软的纸袋。里面是满满一袋青花椒,颗粒比他惯用的更小,颜色更深沉,近乎墨绿,表皮皱缩,散发着一种更原始、更野性、甚至带着泥土腥气的辛香。他认得,这是西南深山的老树品种,麻度霸道,常被老饕视为狂野的挑战。

他捏起几粒,犹豫地看着林晚。

林晚却猛地夺过几颗,在陈岸反应过来之前,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嘴里!她用力地咀嚼,脸颊的肌肉绷紧,发出生涩的“咯吱”声。

“林晚!你干什么!”陈岸惊骇地去抓她的手腕。

太晚了。极致的麻,野火燎原般在她口腔炸开!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粘膜,如同千万根烧红的细针同时攒刺!她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肿、麻木、失去知觉,甚至微微外翻。额角的青筋因剧痛而暴凸,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和未干的雨水混在一起。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冲花了苍白的脸颊。她痛苦地佝偻下腰,一只手死死抠住冰冷的料理台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嗬…嗬…”的抽气声,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

然而,就在这痛苦的顶点,在那麻木感即将吞噬一切感知的边缘,林晚猛地抬起头,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竟奇异地迸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光亮,穿透了迷蒙的水汽,死死“钉”在陈岸脸上。她的声音嘶哑破碎,被剧烈的麻感扭曲,却带着一种砸穿灵魂的力量,一个字一个字从肿胀麻木的唇间迸出来:

“尝…到…了…吗?陈…岸…!”

“这…就是…活着的味道!…对不对?!”

“告诉我…是不是?!”

她的嘶喊在空旷的后厨回荡,撞在冰冷的金属设备和光洁的瓷砖上,发出嗡嗡的回响。几颗未被嚼碎的花椒从她颤抖的、红肿的唇边滚落,掉在光亮如镜的不锈钢台面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陈岸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张因剧痛和某种执念而扭曲、泪水汗水雨水横流、嘴唇红肿如熟透浆果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团不顾一切也要烧穿黑暗的烈火,一股前所未有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壁垒。几乎是本能地,他伸出手,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接住了她腮边一滴滚烫的、混着辛辣花椒汁液的泪水。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那滴饱含着她所有痛苦、绝望、不甘和灼热生命力的咸涩液体,送向自己同样麻木的唇舌。

就在那滴泪水触碰舌尖的刹那——

“轰!”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陈岸死寂的味觉深渊里炸开!不再是混沌!不再是虚空!一股尖锐、狂暴、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像淬火的钢针,狠狠扎穿了他早已荒芜的味蕾神经!那痛感如此鲜明,如此野蛮,如此…真实!沿着神经末梢一路烧灼,直冲天灵盖!瞬间激出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尝到了!

不再是虚无的棉絮,不再是温吞的白水。那是滚烫的咸,是毁灭般的麻,是绝望的涩,是…活生生的、属于林晚的痛!这痛感如此暴烈,如此陌生,却又如此惊心动魄地唤醒了沉睡的感知!他尝到了眼泪里海水的咸涩,尝到了花椒那深入骨髓的野性麻意,甚至尝到了她皮肤上冰冷的雨水的微腥!

他踉跄一步,手撑住冰冷的料理台才没倒下,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无法抑制的呜咽。咸涩的泪水疯狂涌出,灼烧着他的脸颊。原来失去之后,重新获得的并非温柔的甜,而是如此撕心裂肺的痛!这痛里,却带着毁灭性的生机。

林晚大口喘息着,口腔的麻木感依旧汹涌,火辣辣的痛楚灼烧着每一寸神经。她看不见陈岸的泪水,却能清晰地听到他指缝间泄露出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那不是悲伤,是一种被强行撕裂后重新感知世界的震撼与痛楚。她肿胀麻木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尝试着向上弯起一个扭曲的弧度。成功了。一个带着泪,带着痛,带着劫后余生般光芒的微笑。

“你…尝到了…” 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却像一道温暖的光,劈开了陈岸世界里冰冷的混沌。

后来,林晚的视力如同退潮般,无可挽回地沉入更深的灰暗。但“岸”餐厅深处,永远为她保留着一张安静的桌子。没有菜单。陈岸会走过来,执起她放在桌面的手,掌心向上。

他的指尖带着厨房的微温,有时还沾着一点橄榄油的润泽。那触感成了林晚黑暗世界里清晰的坐标。他用指尖,在她柔软的掌心,一笔一划地书写:

第一笔,微顿,向下拖曳——是“鲜”字的鱼字旁。

第二笔,短促有力地点下,再轻快提起——是“鲷”字的一点。

接着,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暖意,在她掌心敏感的生命线附近,极轻、极快地点了三下。如同三滴滚烫的雨,烙印在她皮肤上。

林晚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被那无形的热度灼到。随即,一个了然、温软的笑意在她唇边绽放,如同幽暗水底悄然打开的白贝。

“鲷鱼刺身配山葵,”她准确无误地报出菜名,然后微微侧头,笑意加深,带着一丝促狭,“不过陈老板,你这‘辣油三滴’的字,”她顿了顿,空茫的美丽眼睛准确地“望”向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语气轻快,“写得可还是那么丑。”

陈岸低低的笑声在安静的角落荡开,胸腔微微震动。他看着她唇边那个洞悉一切的笑,目光落在她曾为唤醒他而红肿麻木的唇瓣上。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深蓝的夜幕里流淌,而陈岸口中,却清晰地泛起一股复杂而汹涌的味道——是海盐的咸涩,是泪水的微苦,是记忆里青花椒那野性燃烧的麻,最终,都沉淀成一种沉静的、辽阔的、无边无际的…月光般的咸

他尝到了月光。咸的。那是林晚留在他味蕾上,永不褪色的生命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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