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家啊,家】

伊万对于家有过很多幻想。

“家”的概念在她脑海里就是“父母婚姻幸福、孩子健康成长”。她认为前者是最重要的,在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下成长的孩子也不会幸福。与其说这是她对于家的概念,不如说她想要她以后的家就是这样。

伊万的父亲酗酒,喝醉之后喜欢讲大话,拉着人聊天,没一会也不管时间地点就随地睡下。她深深地厌恶着这样的父亲。但能怎么样呢?他养着她,她身上流着跟他一样的血液,她离不开他,就算逃到了千万里远的地方她都离不开他。

念小学四年级时,她的母亲离开了她父亲,离开了她,去了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生活。她永远记得放学回来的那个下午,她母亲等着她回来跟她告别。起先她都不觉得,慢慢地,她感知到一种以后生活将不会再有母亲的参与后,失声痛哭了起来。她的母亲看着她也流了泪,临走时在她文具盒里留下一张纸条:“你自己要勇敢。”她跑她追,她哭她也哭。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多年后伊万再想到这段,仍旧会有流泪的冲动:她恨她,她恨她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她恨她走的时候不回头看看她。她从小就知道她恨着自己的母亲。

在母亲离开的一个月里,父亲常常喝到很晚回家,几乎不怎么管她。那时她待在小小的、黑暗的房内,既看不清远方也无法触摸现实。

直到她念初中,父亲另结新欢。不到一年家里有了新生命,她多了一个弟弟。她为此感到欣喜——终于有人可以陪伴。

她常常因为有了弟弟而感到快乐,时不时的,想要逗他玩,或是抱抱他。但后母常常阻止她:“你手轻,别摔了弟弟。”她总这样说。渐渐地,她也对弟弟也失去了兴趣。

初高中她住校,不常常在家,有时周末她甚至都不回家。某次冬天带了换洗衣服回去,她回房间发现她的房间已大变样,属于她的东西少之又少,床上堆满了零碎的杂物与玩具,听见后母说:“你都不怎么回来,所以先借用你的床了。上个星期你爸生日你都不回来,好在弟弟把爸爸哄得开心。”她没有说话,但这一次她却清晰地、深刻地体会到了为什么世人都说后母坏。

伊万发誓要考上一个能离开这个家的大学。高考后,她顺利被邻省的医学院录取,但父亲的强烈反对让她感到窒息。“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干什么?”他不断叨念。最终,听到学费后,父亲勉强松口,话里却带着嘲讽:“真是出息了,能省一大笔钱,要是弟弟跟你一样就好了。”伊万心里冷笑:“他怎么能跟我一样?我又有什么资格跟他相提并论?”那份所谓的“出息”不过只是帮他省钱的工具。

在大学伊万仍旧努力学习,她似乎很早就知道了这样一个道理:成绩好才能被重视。那是从小得来的经验。她不太会社交,又因为专业成绩不错,总被老师推荐去参加一些活动。因此她总是被动社交,在这样的生活下,她也学得了社交本领。念到大三的时候,已经是专业内有名的人物了。

没多久,学校里的学长跟她表白。那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个男生,听到学长的话语,内心没有太多波澜。但她想要尝试恋爱,觉得总该恋爱试试了,于是答应了他,就这样她开始第一次恋爱。

学长对她很好,不管是生活上还是专业上都十分照顾她。伊万第一次体会到了家人以外的“爱”:原来被爱的滋味是这样。曾经一度她认为自己是不配拥有爱的,那些时刻或许是她父亲的醉酒、她母亲的离开、她后母的话里有话、她弟弟不用用功学习就能得到的赞扬……

从刚开始没那么喜欢,到后来离不开学长,伊万好像一直被学长治愈着。爱一个人是心里时刻记挂着对方,是在这段关系里彼此变得更好。当然他们也会吵架,伊万也有蛮不讲理的时候,学长都能在之后静下心来跟她一起复盘。

伊万快要毕业的那年,学长读了研。彼时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学医就是这样。他们开始同居。

“同居”这件事让伊万很兴奋,她认为同居意味着她可以有自己的家。她等了二十多年终于等到这天。她有时会帮学长准备午餐,有时他们吃完晚餐会一起散步,有时周末会出去跟朋友聚聚。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家吗?”伊万坐在餐桌旁,看着学长为她准备的晚餐,心中却涌起一丝不安。家,原来不只是一个有饭吃的地方,而是能真正让心灵安放的港湾。她知道,她已经在学长的世界里找到了归属,但她仍然无法摆脱那个曾经支离破碎的家,不管身处何地,除非她死了,身体和血液都不是她的,那样才是真正的摆脱。

再一年,伊万也开始准备考研。学长帮她一起复习,给她讲解,他们约定好,等伊万考上了就结婚。

考完试的那天,伊万回到家,等着学长回来一起吃晚餐。很难得他们去外面吃,吃饭途中,学长告诉伊万,教授问他要不要跟着去日本研习半年,他还没回复,因为他想听听伊万的想法。

伊万吃了一口菜,她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的,看你自己吧,我都支持。”虽然心里不舍,但她知道这样对他以及对他以后的工作都有帮助。她又问:“如果要去什么时候出发呢?”

“大概四五月的时候。”他答。

之后一阵沉默,他又说:“只是去半年而已,很快的。”听他这样说,伊万就知道他已经有答案了。

伊万点点头。他又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不然我们先去办结婚手续?”

伊万好一阵没有说话,喝了一口水:“都可以,除了你,我现在也不会跟别的人结婚。”

三月他们去办了结婚证,打算等他回来再办婚礼。学长认为虽然只是办证,双方父母也应该一起吃顿饭,于是选了个大家都有空的日子,挑了个折中的地点吃饭。

这件事伊万只告诉了她父亲,她父亲感到欣慰,令人有一种“不枉此生”的错觉。“有没有跟你妈讲过啊?”她父亲问。

“没有。”伊万答。

她父亲没有想到:“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终身大事你都不通知你妈,照理说她应该到场的。”

伊万说:“跟我从小一样,她的钱到场就行了。”

后母听了:“可不是么?她做过什么尽母亲的责任啊!”

伊万听她这样说,心里一阵厌恶。就像一个玩偶,它坏了脏了,你自己不喜欢,也不允许别人去碰,更何况这人是她后母。

吃饭那天,她母亲到了场。

她母亲一副高兴的模样,穿得也喜气洋洋,但伊万对她的态度总是淡淡的,动作近似机械,如提线木偶般活动,她好似扮演着女儿的角色——当着她自己母亲的面。

她母亲走时,她佯装很忙,刻意营造不知道她要离开的事。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恨她。”伊万想:“她一定觉得我无情,这样也好,我的无情不正是她的无情带来的吗?顺便她能够反观自己。”

回到住处,他们把长辈们给的红包拿出来,打算一起存进银行。整理的时候发现伊万母亲的红包里还有两页纸张,上面写着什么。

她讥笑到:“都什么年代了还拿纸来假装红包很厚的样子。”

学长说:“你妈妈包的金额不少了。这好像是一封信。”他拿起来展开看了一眼:“写给你的。”

她看着他,无法感知自己的情绪与表情:“真老套。”说着把信拿过去胡乱塞进了抽屉。

“你不看吗?”他问。

“没什么好看的。大人们不都这样,写来写去都那几句。”她说。

四月他飞去日本。伊万也顺利拿到研究生通知书。他们每晚都打电话,有时候聊到睡着。学长总会让她看一看她母亲写给她的信。她不是不看,她是不敢,她也告诉他:“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看。”

伊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她实现了对家的幻想。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学长就要回国。伊万特别高兴,一直盼望着。

10月12日的飞机,之后再搭车回家,伊万特意调班回家准备晚餐。

等到晚上八点,他还没有到家,伊万打过去,电话接通:“喂,你好,这里是青禾交警队,请问是……”

挂上电话,伊万整个人都在发抖。对方说学长在回来的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亡,要她去交警队确认信息以及尸体。

突然伊万觉得身体很冷,她的心跳加速,没有一点力气。她搀扶着爬起来,身体不由地颤抖,顺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见酒杯里的红酒,一下吐了出来。那不是酒那是鲜红的血在白色的地板上浸染着这个家。她一阵恶心,扔掉了酒杯。

而后,她换了一身黑装。终于她看了母亲那封信,她没有失约:

“女儿:

得知你结婚的消息我真是非常高兴。我很久没有跟你聊天与亲密,我们之间好像多了一份疏离感……

……离开你们我是逼不得已,当时家里太穷了,你爸爸酗酒后会打我,我实在受不了……

……没有钱的滋味太可怕了,我不得已才离开,我不敢回头看你,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回头太多次。我只要一回头看见你,就要继续再过那样的生活,那时妈妈真的无法承受……”

最后她母亲写:

“你要原谅这样自私的妈妈。妈妈是爱你的。如果在婚姻中有让自己委屈的时候,实在不能忍受就要懂得及时抽离,你要懂得爱自己,你要勇敢。”

看完,伊万把信塞回原处。她摸摸自己的脸,没有泪水,她在微笑。接着她走出了家门。

这一年,石油没有涨价,世界上没有国家发生战争,空气中没有病毒,经济没有崩盘,人们脸上都是温暖的笑容。

这一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伊万关于家的幻想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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