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姐

花姐,今年五十三,有过一段婚姻,膝下无子,现在是独身一人。我是在泸沽湖边遇见她的,我们站在观景台上,等待日出。她并不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或者说,她的气质让岁月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大抵也是被她的魅力折服吧。

“你怎么一个人来泸沽湖旅游啊?”

“我喜欢一个人出来玩,可以随心所欲。或者,直白点说,我没什么朋友, 只能形单影只。”

她笑了笑,然后对我说,“真巧,我也没什么朋友。小姑娘怎么称呼?”

“姚凌。您怎么称呼?”

“花姐。”

我们不再多言,而是静静等待着泸沽湖的日出。这里的日出很美,你能看见黯淡无光的湖面渐渐变紫然后再慢慢过渡到天蓝色,在光照的变幻下透出了本来的面目。无风的湖面如镜,起风的湖面如画,如果用电影的手法来描述,那么这里的每一帧都美得让人无法忘怀。

“我每年都会来一趟这里,看日出看日落,因为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内心的平静和惬意,真正的心无旁骛。”花姐说道,“小凌,今年多大了?二十出头?”

“二十二了。”我答道,“这里安静的不像是人世间。除了震撼,我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配不上这美景。”

“你才二十二,却叫人感觉你已是垂暮的老人,死气沉沉。”

“我出来旅游大都是为了转换心情,所以可能是我带着暮气沉沉的思绪来的这里,到现在也还没释怀吧。”

“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你的路还长呢。”

“不知从何说起,心中五味杂陈。”

“那你可以听听我的故事,兴许你就不会觉得人生有多艰难了。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文革时期,那时候我爸是被批斗的对象,我的父亲戴着高帽背着牌子,我的母亲正怀着我,我的哥哥也不过才六岁。那时候,家里有人被批斗的话,很不好过的。后来,我的父亲平反了,但是却落下一身的毛病,我的母亲基本是一个人扛起的整个家,她非常辛苦。我哥哥考上了大学,但是他觉得应该早些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所以他放弃了继续学习,早早的到工厂里变成了一个工人。90年代的时候,我也考上了大学,哥哥对我说,咱们家出个大学生不容易,你别担心,好好上学。那时候大学毕业之后,是管分配的。我很幸运,分到一个铁饭碗的工作,然后在这个单位遇到了我的前夫,他那时候也是一表人才,你知道那个时候刚刚开始流行自由恋爱,所以我们都觉得那就是可以托付终身、白头偕老的对象。毕竟老一辈人也是这么过来的,就像是你遇到了一个你觉得很不错的人,他也觉得你很不错,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但是可能很多事情并没有考虑的很清楚吧。90年代末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的哥哥在的工厂发生了意外,他先走了一步,那时候我的前夫帮着我们家很多,我爸妈都把他当成了儿子。第二件事就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年,他辞职了,说要和朋友一起下海。他是真的很努力吧,下海之后确实挣到了一些钱,他当时就拿着这一笔钱回来,亲朋好友都说我嫁了个好丈夫,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当时很想要个孩子,但是一直没怀上,他妈妈就跑了很多中医给我求了很多方子。有一次我和他聊天,我开玩笑的说,要不去外面抱个孩子回来,他什么都没说。过了两三年,他妈妈也不再让我喝中药了,他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都会给我打钱,说最近很忙。应该是非典后那年,他拿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给我,上面写着要给我多少钱,还要给我这套我住的房子。那时候我很错愕,但却很平静的问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他沉默了。我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孩子快生了。他还是一言不发。我的婚姻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后来我也没再找过,旁人说我还年轻,还可以再找,但是我很清楚,在那时候,我不可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毕竟,我自身条件摆在这儿了,真的找一个,可能需要顶着更大的压力去生活,而我却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没过几年,我的父亲被诊断出罹患老年痴呆,医生说可能是之前精神受刺激的原因,自那之后,我的母亲就非常辛苦一直在照顾他。我也搬回了家里,照应着他们二老。有一天,我母亲和我说,如果你爸早点死,咱们都不会这么痛苦了。我知道我母亲撑不下去了,我就自己做决定把我父亲送进了养老院。天意总是弄人,我的母亲先走了一步。没多久,我父亲也走了,然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把房子卖了,拿着钱云游四海,我不知道哪里会成为终点,但是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每一天都充满意义。”

“您不觉得上天不公,时运不济吗?”

“不公吗?我觉得没有。至少我的家人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大富大贵、幸福安康,这很难去定义,对于有的人来说一年能拿到三五万就是大富大贵,有房子住,身体健康就是幸福安康。对于有的人来说可能是三五百万或者三五千万,别墅大平层,你没有办法去衡量也无法去评价。说到底,这八个字,只在我本人,所以我觉得大富大贵了,幸福安康就行了。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旁人看见了,说一句,终究不是感同身受。”

“您想的真有深度。”

“你这夸赞我可受不起。你呢,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没有什么故事,有的只是满腹的牢骚罢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也要慢慢学会自我排遣,让自己不再处于这种消极的状态。”

“小凌,人生这条路很长,你总会在那么几个阶段觉得走不下去了,这很正常。你可以停下,你也可以选另一条路,只要你自己觉得满意,那就够了。人生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自己的态度。”

“您还会一直在这里停留还是启程去下一个目的地呢?”

“我想,再多待几日。下一个目的地,也许就看不到这里的景色了。我再多看看,把它记在心里。”花姐顿了顿,“希望下次遇见你,你不再是一个人。”

“我遇见了您的话,就不是一个人了啊。”

“哈哈哈,有意思。”

花姐继续更新着自己的朋友圈,各地的风景和美食。半年前,戛然而止。

希望她找到了那个让她可以安心度过余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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