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过年回家的故事》

  姥姥真的老了,她在厨房和客厅往返穿梭,右腿高低迟滞起落与左脚的动作步伐的极不协调,像是一出失败的木偶戏里失败的奔袭动作。她手里捉着几副碗筷,我站在离她两米多远的楼梯道上睹视着她,惊悸于在这拥塞的过道里可能发生的但最后又成了预料之外的事情。是的,希望姥姥的生活里还是要多些这样的预料之外的事情才好。

  “畅儿,下来吃饭……”我的突然出现截住了姥姥未落完的话音,“走,进去吃饭。”她惊异于她的身后一个精壮的身形所形成的巨大影子,忽然叫道“还真没发现外孙都长这么大的个子了,身材也变瘦了,哪像在这上初中的时候,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赘肉两边晃悠,还记得那年过年你姥爷开了你的一个玩笑,你装满了油水的肚子攒足了力,只要晃它一下到正月十五都不带停的。”随即是姥姥爽朗的大笑,然后引得姥爷也顾不得咽下嘴里尚未嚼完的米粒,也哈哈笑了起来。这两张面孔我曾经熟视无睹,甚至我曾一度认为他们的充满慈爱的脸孔到我下一个十八岁也不会变化出更多的新意,但在我面前的这两张曾无数次见过的脸孔却让时间这个冷酷的杀手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摧残的愈加嶙峋,蜡黄。甚至他们的五官开始变的模糊,有像写意的画像发展的趋势。

  姥姥笑吟吟的,一次次的把占据本不大的锅里大面积的肉食往我的饭碗里盛,我却像是一个陌生的客人一般的客气和应允。

  “畅儿,在大学生活的还习惯吧,新同学相处的都怎么样?”

  “都挺好的,姥姥姥爷,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一向很害怕被长辈凝视,这也倒不是害怕受到责备或者训斥,而是他们的眼神里总是包裹着最为复杂的心理和又极为真挚的情感,他们害怕你长大,却又比谁都更希望你长大。

  随着一杯热酒下肚,姥爷面色微醺,两颊均匀的布开了一片粉红,却又像是和他头上高挑的红色棉帽有意照应着,他偷偷看了姥姥一眼,把毛线帽子扔到身后去,仿佛谁都没有注意到,结果姥姥抓起帽子便迅速的扣到了姥爷的脑袋上,“今天外孙回来,让你喝酒已是破例。”在老爷响亮的鼻涕声里我最终还是得到了他们传递的爱的暗语的答案。

‘’畅儿,你爸今年还不回来?‘’

  “他说他今年生意忙,回不来,所以让我把这一千块钱您过生和过年的钱给你们。”这个时候看着姥爷暗淡的神情和姥姥拉着姥爷臂膀阻止他的动作,我很编制一个更为精致的谎言,希冀着他们带着善意去进行理解,但是在这一刹那似乎连编造谎言的念头都是带着罪恶性质的,有关亲情主题的问题原来都是实践题,纸上谈兵从来只能得到此题无解的结果。孝敬父母永远都是行动在路上,即使你在电话里不住的问长问短,真情满怀不是虚空作伪的,但是思念的潮水还是会频繁的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周期式的涌上你的心岸,给你以因为源自共同的血缘信号所带来的更为强劲的思念悲苦以复仇式的报复。我想替父亲谢罪,可是话到嘴边,如鲠在喉,却犹如忍着吞下苦胆的痛苦般的把这样的话憋了回去。

  午饭后,姥爷在感冒药的药物作用的助兴下侥幸战胜了失眠,客厅里跳动着他沉重的鼾声,姥姥翻晒着衣架上饱享阳光浸泡的腊肠、腊肉们。每到一处她便环绕一周,又立在原地静默一会,似是验收着腊货的品质,也不时的在儿女中对应着它们的归宿处和它们最终的主人。姥姥时不时地在脑海里搜罗着这些年来村里村外发生的对我而言却早已屡见不鲜的“稀罕事儿”。但是这些事儿从姥姥的嘴里说出,比起手机上冰冷的加粗字体排行列阵组成的一个个难验真伪的新闻,鲜活极了,也生动极了。而且姥姥还真碰巧说了一个我未曾听闻的新闻。‘’畅儿,半个月前咱村有只花斑狗一口气生了十个狗仔儿,你说它的奶儿咋个够用嘛?‘’我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微抿着嘴本想着赞美这老太太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却还是出于科学文化知识求真的本能忍不住冒着破坏姥姥兴致的风险质疑了她,这一次她没有看向我,她用手指了指楼上的杂物间,还没进门,只见齐刷刷立起了十个玲珑小巧的黑白相间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砸吧着几乎看不见震动幅度的小口,那十张小嘴一起发出的甜嫩的狗吠恰似密集的鼓点向我袭来把我撵了出来,其实我并不是很怕小狗,而是它们团结一起的气势竟是让人“不怒自威”的。

  霎时,像是因为紧急事态,楼上闻讯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条大花母狗,它嘴里哼唧的雷鸣般的攻击前奏仿佛是教训我不该颠倒了主客关系,惊惧之下不知为何嘴里没知觉的蹦出了一句话“你家可真是人丁兴旺啊!”小狗们持续的狂吠似是牵动了大花母狗的心,趁它回头张望的间隙,我一路小跑奔了下来。

“畅儿,你爸说他那边生意忙完啦,今年回来过年!”

  大花母狗带着疏疏落落的几只小狗探着脑袋“注视”着楼下的我,那一刻我觉得它们的眼神里仿佛留驻着一个令人神往的幽谭秘境,那般纯粹和有光,或许……它们都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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