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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喜欢吧,这是你离开的原因吗?
细线切成段,也许就能解开了呢。不知道为什么,那首曲子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第一章 2023年4月18日 下午
小朱去参加心理团辅,是赶着去的,上一次团辅还是开学破冰的时候,但她现在已经大三了,不知道学校又在搞什么。
说来也怪,说好的年级会,昨天晚上取消了,说改到今天,今天又给取消了,又说以后再定时间,现在她得赶着去的,也就只剩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团辅。
赶到教室的时候,和大一刚开始的破冰团辅不同,明明流程已进行到一半,她感受的气息却沉滞着,带团辅的陈老师,对她点了点头,她猫着腰往自己熟悉的同学旁边去坐了。
“怎么了?”她压着声音问,从团辅的教室里,她看到近期步入夏天而升温后的天空,还有迎着窗户竖立在那里的树木,都沐浴在亮闪闪的灼热的阳光之下。
在那种天气里,她听到熟悉的朋友的声音响起,“抢救无效了。”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团辅的老师说,这一次的流程进展到互相交流对学院里那个男孩子离开的想法。
她们教育学院是出名的人少的学院,一个年级不过一百人,昨天晚上,听说男生那里有人被救护车拉走了。是跳楼吧,大家都在猜测。可是究竟遇到什么事,才会这么想不开呢?
怀着也许能被抢救回来的侥幸,小朱只是很快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了。
没想到,今天已经得到了结果,抢救无效了。
互相交流想法,宣泄情绪的当口,她的一个特别活泼的朋友,刚开始说,“我觉得啊...”然后就停下来了,看着身边的同学,又往老师的方向望了望,迷茫地如同一只即将干死的鱼。
“你说吧,没关系的。”小朱拽了拽朋友的袖子,她像回过神来的样子,说,“如果他觉得活着更加痛苦的话,那么我们都该祝福他的选择吧...”
“可是活着不是才有希望吗?无论如何。”小朱的另一个低马尾的朋友说道。
活泼的朋友说,“如果活着也看不到头呢?”
小朱说,“别吧,你可别。”
活泼的朋友回复道,“没有啦,我只是在想,到底是怎样的活着的痛苦,才会让他选择了这条路,而如果他选择了,当然是有他的理由。”
低马尾女生说,“虽然我不大了解他,但他的舍友,他的朋友,难道没有想要阻止他的意思吗?”
小朱说,“也许他们也看不出来?”
低马尾女生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你们知道吗,我们班估计只有王睿跟他之前都是团委的,他们俩玩得比较好。”活泼的女生突然凑过来说。
小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王睿没有参与讨论,而是在低头划着手机屏,“人家还在耍手机呢,哎,他就这样。”
女生们摇头叹了一口气。
小朱推了推眼镜,她一直压着嗓子说话,感到喉咙有些不舒服,她抬头看去,老陈的目光和她对上了刹那,她又赶忙地低下来。教室里轻微的小声说话音,如今也沉寂下来,小朱甚至感觉到了太阳缓缓西沉,与云朵拉扯的撕拉声。
“好了,我们进入下一个流程。”老陈的声音打破了大家的寂静,团辅的时候,大家都是围着圈坐,他在中间放了一把椅子,说,“你们就想象,这里坐着的,就是陈威同学。等一下如果有同学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就上来说吧。”
沉默,小朱看了一眼王睿的方向,他还是在那里,把两条长腿伸得直直的,然后拿着手机在扒拉。
有一个女生,抱着自己的手提袋,站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她是班长,她的高马尾在她走动的时候轻轻地甩动,她站定在那个空椅面前,全教室的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整个身体,都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包围里。
“之前做策划,我来不及,是你帮我做的,因为太忙了,当时甚至没回个收到,我昨天,想起来了,发给你了,那句谢谢,你有没有收到啊?”她的嘴唇突然抖了起来,紧紧地勒住手提袋,然后转身回去了,她刚坐下来,就把脸埋在了手提包的后面,身边一个女生把手放在她肩上。
又有个男生站了起来,戴着外衣的兜帽,迈着外八字过去了,还没站稳,就对那空着的椅子说,“额...那个,跟你打过一局游戏来着,说我操作菜得像屎,就不和我玩了。”男生那里传来一两声轻笑,然后他伸出手去,好像要拍拍坐在椅子上的陈威的肩膀一样,他手臂的阴影投射在椅子上面,“以后投胎成功了,再来教教我怎么打这个破游戏呗。”他好像是笑了两声,小朱也听不清楚,也许是咳嗽吧。他坐回位置的时候,有其他的男生拿拳头去碰他的背。
又有几个男生和女生上去了,他们和陈威其实没什么接触。
“祝福你。”
“你做的选择是错误的啊。”
“你爸妈一定会走出来的。”
“我们不会忘记你。”
“真正的死亡是忘记,你看过的吧,寻梦环游记,所以你不会死。”
小朱看到王睿一直没有动弹,随之又释然,对于任何集体活动,王睿一直是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的。再看看自己身边的朋友,活泼女生的眼睛慢慢地变红了,其实她自己也有点想哭。
当沉默再次笼罩了这一些人,老陈说,“接下来进行最后一个步骤。每个人写一段你想对陈威同学说的话,然后把它折成你想要的任意的形状,纸飞机,或者折成小块也行,然后把它投入这个盒子里,放完就可以走了。”
老陈没再说了,但大家都明白,这是寄往天堂的信,是永远不会得到回音的信。
小朱拿到了纸,在上面写道,“我想起了一首歌,叫《拼凑的断音》,你的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吧,每一条线解不开,就切开了。但是下辈子,你切开的线,都会重新连起来。”好像在写信的那一刻,大家都成了唯心论者,都相信了来生和天堂,都相信对面的他,也许能接受到所有的信息。即使这样一群人,曾经在思政课上多么用心地背着唯物辩证法。
小朱把纸叠成了纸飞机,然后投到老陈放在讲台上的箱子里,很多人都完成,静悄悄地离开了,小朱甚至是最后的那一波人,她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那个叫王睿的男孩,钉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她伸头去看,才看到他左手磕着那小小的正方形纸,右手顺着叠成的折线弯曲着纸张。
在社区帮教的时候,小朱教过小朋友折这个,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只千纸鹤。
教室几乎空了,只剩下几个收拾东西的同学,而王睿一个人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折着那个千纸鹤。她不知道王睿写了什么给陈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王睿不是耐心的人,他是每一次作业都要尽力找别人的去抄,每一次上课几乎都是穿着拖鞋的人。
小朱这才仔细地去看他,王睿这一次脚上穿的是黑色的运动鞋,他的裤子是深蓝色的牛仔裤,上衣带领子,还是黑灰色的。
今天的温度,是连小朱她也想穿短袖的程度,而曾经那个吊儿郎当,晚到早退的男孩子,正穿着一套深色正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认真地为去往天堂的朋友折着一只千纸鹤。他的脖子后面,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朱背起书包,和老陈挥了挥手,然后放轻脚步,静静地离开了教室。
她一踏入户外的阳光下,就感觉太阳灼热得烫脚,也刺得眼睛生疼,她边吐槽说太阳毒辣得很,边揉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得干涩起来,她才迈起步子,向着前方走去了。
第二章 2023年4月17日 午夜
“他是跳楼吗?”
“好像有很多血?”
“被救护车拉走了吧?”
“我听到声音了。”
王睿翘着二郎腿,在被窝里玩王者荣耀。他玩的韩信,总是被敌军包围,队友射手不知道配合,老往前跑,害得他一直孤身一人,进到草丛里面也没用,被敌人控住打。
连跪让他感觉不爽极了,然后才留意到消息,陈威被救护车拉走了,他们都这么说。
他随意地翻了翻动态,发现陈威在QQ动态上发了一封遗书,写得情真意切的,开头就是,“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他看到这第一句话,其实就不想看下去了。太多了,QQ和微信加了太多的人,深夜网抑云的大有人在,即使是这么长的一封遗书,他也见过的。
他曾有一个高中朋友发这样的动态,他看到了,立马就跑去,在QQ上嘘寒问暖,一个活了二十年的大老爷们,像写小作文一样告诉自己的朋友,人啊,活着才有意义。
那朋友没有回应,他一整晚急得没睡着觉,四处联系所有他朋友认识的人,甚至连对方家人的电话都打上了,差一点就要打110了,通宵到第二天早上,朋友只是来了一句,哈别当真,我只是睡着了。他的蓝色聊天框里,自己大段大段的话,如同小丑。
他们的共同朋友都笑他,朋友的长辈甚至把他拉黑了,咋,盼着我儿死了是吧?
他那朋友一看到他就要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他实在受不了,和他的联系便慢慢地少了。毕竟大家都是大人了,离得也远,远水救不了近火,白担心也没用。
陈威估计也是这样吧,不是一个专业的,人家是学教育技术的,自己是学教育学的,本来交集也没什么,只是个知道名字的同级学生而已。
但他还是放下手机,把自己的身体挪到卫生间去了,他的舍友都睡了,没有声音,他就偷偷地探头张望了一番,深夜,寂静无声,他好像听到远方传来救护车的哨音。
他抬头看看星星,云层厚实了些,看不到。就想到他小时候也喜欢看星星,跟个诗人似的。他只能看星星,爸爸会打妈妈,狠狠地,吵得邻居都听得见的程度。当然,如果他介入,被打的就是他了。
爸爸经常说他是杂种,乐色,妈妈被打狠了之后,也会发疯,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他习惯相信自己就是一团乐色,他很聪明,可是他只愿意花50%的精力在学习上,毕竟乐色就是这样的,他打架,霸凌别人,再被别人打,他经常满身伤痕,分不清是家人给他的,还是别的同学。他很想捂着耳朵,融进夜色里,二十岁的时候,他去安慰那个发了几句想死的话的朋友,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那个朋友就像看一场舞台上华丽的演出,事后只说一句6。
他仍然是聪明的,考上了大学。爸妈对他来说,只是残酷的ATM机,他用童年和全部的前半生的痛苦,换来了活着。他远离了能对他造成伤害的环境,却突然意识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果没有残酷的疼痛,让他时刻意识到自己清醒,那他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当然,他并不想自杀,他只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罢了,感觉不到,也便没必要抹除。
他翻开陈威的动态上的遗书看了看,看到好多话,让他笑了出来,比如“如果可以的话,能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或者送到高山上吗,如果不方便的话,随便撒哪里也行的。”“真想让你们多出去看看,没了我这个负担,你们肯定能到很多地方去玩的吧。”还有一段话,他感谢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人,感谢他们的陪伴以及不经意的帮助,王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你真是的,我这个烂人,有什么可感谢的。
王睿知道自己是乐色,但是他知道,别人的命有多重要,只是这一次,他这个乐色不想过多参与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群里炸开了锅了,王睿换了一条腿做重心,胳膊倚在阳台的栏杆上,点进去看了,很多人在@刘雨辰,他是陈威的舍友,是第一个看到现场的人,他是跳楼了?有刀?是割腕?突然有个人在群里吼了一声,你们踏马能不能别烦刘雨辰了?问个屁啊?
没有人再说话了。
群里吼的那个人,也是陈威的舍友。
王睿不自觉地伸手就点到陈威的动态里去了,第一条是遗书,下面那一条是一个月前的,陈威和同学去吃饭,在照片里一边笑一边举手比耶。
再下面那条是春节的,说群发太没诚意,就不发祝福了。
再下面是上学期秋天的事了,陈威自己做了饭,说很有成就感。
陈威复读了两年,不知道是用什么毅力撑过高三三次的,但他明言,复读的那两年里,父母甚至一点支持都没给他,唯一的支撑,就是一个不大熟的同学。
都大三了,发什么疯啊陈威,等你明天抢救回来,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你。王睿想道。
回到床上的时候,王睿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妈妈给他买了个冰淇淋,他抓在手上,美滋滋地舔,冰淇淋不小心掉下来了,爸爸就马上扇了他一个耳光,他痛得哇哇哭,心里痛,脸也痛,妈妈说了几句,就在街上和爸爸吵起来了,爸爸揪起妈妈的头发,往家里的方向拽,妈妈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路人都围了过来,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别人的家事,不方便管”。
小王睿哭着跟爸爸妈妈回到了家,爸爸气得摔门又出去了,他跑到妈妈那求安慰,妈妈的眼泪糊了一脸,对他说,以后再也不许吃冰淇淋了,然后狠狠地掐他的耳朵,又把他踹到地上,躺在地上的时候,他模糊地看到了窗外的月亮,还有几点稀疏的星星。再后来,爸爸找了一个阿姨,把他带走,不常打他了,也不再对他有所管束。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下定决心要忘记的记忆,又涌回脑海了,他明明什么都能承受,不知道为什么,妈妈那张带着眼泪怒视他的脸,却久久成了梦魇。王睿的睫毛上多了些水珠子,他大翻了个身,把脸埋到枕头里,垂在脸颊旁边的手则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玛德,陈威,我都没去死,你死个屁啊。
第三章 2023年4月17日 下午
刘雨辰开会的时候,习惯性地摸着手机划水,三点二十六分,一条动态弹了出来,他就点进去看了。一张图片,密密麻麻的字,他把它放大,仔细地看,揉揉眼睛,再看看是谁发的。
遗书?他把陈威的聊天框点出来,在QQ上问他,“你干嘛?喂,你不开会就是为的这个啊?”他提醒过陈威要去开会,他当时在床上,好像没睡醒的样子,说一会就来,刘雨辰就走了。
他又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应,他在宿舍群里@了其他两个人,问他们能不能联系到陈威。
都试了,没有回复,老师正在讲着什么,刘雨辰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说他先回去看看,两个舍友突然活跃起来,说,不行,我们一起吧。
刘雨辰有山地车,另外两个是步行的,他们一起溜出教室的时候,老师在背后的目光死死地射穿了他们。
刘雨辰便骑着车先赶着回宿舍了,他想了无数的办法,比如说怎么拦住在窗台边上的陈威,比如他一进宿舍,陈威就惊讶地睁大眼睛,说:“我开个玩笑,不会吧,你真的信啦?”无论是哪个结果,都行。
只要来得及。上课的时间,路上没什么人,风呼啸的声音在他耳旁呼呼地掠过,他甚至想闭起眼睛来了。
陈威比他大两岁,是99年的,他复读了两年,硬是要考上一个大学。他说,都是父母这么催促他的。那你自己呢?刘雨辰问,那时他家就他一个,作为客人的陈威来玩,还做了几道菜,两个人一起吃,刘雨辰觉得他的手艺不错。
“我随便吧,他们怎样就怎样吧。”陈威说。
放假期间,陈威也不想回家,刘雨辰便很少再提起了。
遗书上陈威说,在他复读的那两年里,唯一的一点支撑是申清。刘雨辰知道申清是谁,陈威每次说起他的时候,都要咬牙切齿的,申清把他的上一任女朋友给抢了。
陈威是个比较内向的人,大家唱k的时候,他总是坐在角落,但也是个麦霸,拿起话筒,声音就直冲云霄,他老是在学做菜,还偷偷买了锅,大家都帮他瞒着,有的时候能吃到他的菜,都要喊他一声威哥。
冷不防地来一个遗书,刘雨辰真的想不通,甚至想好了回去要把他骂一顿。
停车的时候,有掏出手机瞄了一眼,两个步行的舍友在群里疯狂炮轰,陈威还是没有任何信息,刘雨辰急匆匆地锁上车子,然后往宿舍楼梯跑。
宿舍在五楼,要是他想跳楼的话,一定活不过来,但是刚刚刘雨辰从楼栋旁经过,留意过周围,没有重物落地和人们围聚上去的情景,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开锁的时候,转了好几圈,没打开,他把书包一丢,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他想拍门,又抑制住了,他不想惊吓到可能还在宿舍的陈威。
门终于吱呀呻吟着被打开了,正对着宿舍门的阳台玻璃,被迎风招展的窗帘遮住,窗户打开着,所以窗帘轻轻浮动,若隐若现,有的时候,从窗帘的一角透进来一道阳光,直直地射在床铺之间的地面上,明灿灿的。
“陈威?”刘雨辰轻轻地喊了一句,没有人声。
他走了两步,窗帘垂下来,遮住了本该透进来的阳光。他蹑手蹑脚地往陈威的床铺上看,床帘紧紧闭着。
他挠挠头,宿舍QQ群里还是没人说话,他发了一句“他好像睡着了。”然后脱掉鞋子,轻轻地往床上爬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把床帘掀开,偷偷地往里窥探,被子被堆到床尾,床上有人的影子。
“威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刘雨辰的话被一阵风声打断了,阳台的窗帘被外面的风吹开,阳光再一次洒进宿舍里,他的瞳孔从黑暗转变为光明的环境。
一时间,他没有办法适应这种光亮,这种光亮让他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那幅画面就出现在他的眼前。陈威躺在床上,手放在胸口,而胸口左侧的位置,插着一把刀。血不多,只有刀口处有一些,陈威睁着眼睛,直视着床帘的顶部,眼球茫然无神。
刘雨辰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嘴。他定定地看着陈威,后者却一动不动。他这时才想起来,要腾出一只手去探一下他的鼻息,他颤抖着伸过去,没有碰到他,门便被打开了,另外两个舍友回来了。
刘雨辰被吓到一般,从床梯上跳了下来,另外两个舍友看到他的表情,突然也惊慌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刘雨辰,你没事吧?”
“打...120,打120,快点,打120。”刘雨辰说,声音带起了哭腔。
另外两个看到刘雨辰蹲在地上,拿起手机,却颤巍巍的,密码也按不对,解不开。
“别打了,我来。”有人说。“来来,去浴室洗把脸 。”另一个人说。
刘雨辰走到浴室,抬头才看到自己的样子,煞白的脸,通红的眼眶,颤抖的全身,他用冷水一把把地扑在自己脸上。
“啊!”打120的那个舍友,也许是爬上床梯,看到了陈威的身体,于是尖叫起来。等着120来的时候,三个人联系了辅导员,陈威的家长,还有110,然后紧紧地挨在一起坐着,看着陈威的遗书。
看到“听说我死了之后,舍友都可以保送,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啦。”刘雨辰把手机扔了出去,把手抱着头,头埋在膝盖里。
救护车来了,有人把陈威的身体抬了出来,然后又走了,警察也来了,他们调查到夜里十一点,辅导员也来了,连夜让他们三个人换其他的宿舍。刘雨辰都乖乖地照办了,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别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群里有人在问,他是怎么自杀的?刘雨辰也想回答,但他的手还在颤抖,每当想起当时的情景,就没办法打字。
舍友帮他拍掉了手机,用自己的号在群里吼了一句,“能不能别烦刘雨辰了?”
知道没抢救过来的时候,辅导员告诉他们,明天有几场团辅,让他们去参加,也可以给他们约单独的心理辅导。
陈威的家长来了,刘雨辰看到了,他们拿起陈威的手机,愤怒地把那则遗书删掉了,他们看哥仨几个的眼神,好像要杀人一样,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赶去医院,后来他们回来收陈威的东西, 一个红着眼眶,一个抓着头发,那时候他们仨已经搬到其他空宿舍去了。
“他有自杀的迹象吗?”辅导员问起。
“没有,他只不过内向一点,大家都没有想到。”刘雨辰他平复下来之后,不止一次地想过陈威和他相处时,姿态,动作,眼神,话语,音调。就是想不出哪怕一次由头。
他们隔着老远,听到陈威的父母顺着走廊离开,悲伤好像已经远离了他们,取而代之的,是大声的吵架,整个楼道都听得一清二楚。
陈威,你好像是说过,爸妈经常吵架,你好像是说过,他们吵架之后,会把气撒在你身上,你好像说过,除了吵架,父母不会对对方说一句话。
一家三口,他心里有三个人,而另外两个的心里,什么人都没有。
你觉得自己不被喜欢吗?所以才选择离开。为什么要选择那么痛苦的方法,为什么选择在床上捅自己的心脏。
刘雨辰失眠了,他翻来翻去地想象那种感觉。翻来翻去地想象那种痛苦。他的奶奶在他小升初之后喝了农药,他亲眼见到不正常的紫色,在她的脸上升起,在煞白的背景之中沉落。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辗转反侧着,找不到通往睡眠的途径。
他已经没办法问陈威这种感觉痛不痛,也知道现在无论再如何推测,都不会得到解答。他所能知道的,便是陈威离开了。
大家或许都不一样,也没办法完全理解他人。我们能做的,唯有在死者的肩上越过去,生者理当如此。
陈威平时喜欢听一首歌,三个换了宿舍的男生,在黑暗中默默地听起这首熟悉的旋律。
只是拼凑出与你在一起的时光
也该差不多做个了断吧
解开了的这条线低声细语
你啊 干脆 干脆 消失掉吧
若是如此 永不改变的话
大概 一定 一定 不是什么要紧事来的
只是稍微变得有点寂寞而已
呐 算了 算了 放弃就好了
如此不被发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