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屋后有大片树林,林里有口井。早上太阳刚要升起的时候,人们挑着扁担,来打水,扁担两头的水筲,吱吱呀呀,颤颤悠悠。井水清凉甘甜,住在远处的人也会隔三差五也来挑一担回家,只用作烧饭,是不舍得给牲口喝的。
井口有四块石头,高出地面,平滑,厚重,圈成“口”字。我们放学回家,遇到大人还没收工,就去那儿写作业、摔泥巴。经常的,人一走近,有鸟“扑棱棱”的飞出来,以麻雀居多。
偶尔,有大人带一帮小屁孩,悄悄摸过去,呼的把网向井口一罩,受惊急于冲出井口的鸟儿们就会被网罗住,越挣扎越被缚。大家将捉住的麻雀分一分,带回家去烤烤,打打牙祭,改善贫肉的生活。其他的鸟就放了。
老井神奇的地方在于,如果接连大旱,老人们就会去淘井。像是个神圣的仪式一般,提前几天就开始集结壮汉,商量谁谁下井,谁谁站桩,谁谁负责伙食,俗称的“派饭”。派饭一般是轮流的,但是被派到的人家俨然过年一般,有种莫名的庄严感和自豪感。
这是小孩们狂欢的“节日”,有的时候都旷课去凑热闹。大人们是不会苛责的,都愿意自己的孩子沾沾“仙气”。传说老井是压着“龙头”的,这口井似乎可以让人们跟老龙无障碍的交流。一旦淘井,大雨必至。
那时候,下到井底的人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老井多深?一帮小屁孩都冒险向井底看过,黑乎乎的,偶尔还能看到不远处的井壁罅隙漏出一截蛇的尾巴。打水的井绳有一大盘,拴上水桶一扔,半天才能听见水花响。
也许是为了心诚,也许是为了壮胆,几个大汉依次顺着绳梯下去,一桶桶水被传递到井口,再由井口守着的把井水撒向周边的土地。说来也怪,有的时候淘着淘着就开始下雨了,最迟也就两三天,雨一定会来。
淘完井,吃派饭。女人们出来进去,端盘端碗,安置桌凳。男人们洗洗泥水,抽抽烟,讲讲荤段子,偶尔跟女人说句挑逗的话,被噎回去或者打一拳。小孩子们嬉笑打闹,偶尔抓一把盐水豆子得意的跑掉。炉灶里的烟腾起来,锅里的热气冒上屋顶,一个旋儿一个旋儿的顺风而去。那热闹的场面,够回味好久。
老井,还是村里男女相亲聊天的地方。一般女孩子对男方有意思,便会把男孩子带出来散散步,老井周边干净清爽,又有几棵大柳树,树荫下散散落落长了些小花,小有情调,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订婚后经常带男孩来附近散步。有一次被我看见,她主动亲了男孩的脸,她害羞的低头了,我觉得自己脸上都火辣辣的。那时候正值豆蔻的我,绝对想不到十几年后我会把“亲一下”看的这么自然。
政府统一安了自来水后,老井渐渐荒废了。自来水没井水好喝,人们都这么说。可井水再好喝,人们也不受那个累去挑水了,扁担搁在一边,搭架子,顶门。水桶放在一边生锈,或者盛猪食。井水渐渐干涸了。大旱的时候没人再去淘井了,地里的机井轰隆隆黑天白夜的响,抽上来的水却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有个孩子拿粘竿儿捉知了,向后倒退,不小心掉进井里去了,大拇指搓破点皮,其他的毫发无伤。即便是这样,人们还是拿井口的大石把井封起来了。
原来回老家我总会去附近转转。现在那里铺了一条路,正从井口上方过,老井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只在我心里,或者在我们当年那一帮小孩子的心里,它在,并且一直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