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看佝偻的背影在垃圾箱里翻来翻去。
十点,下去转,宜阳的老汉腋下夹着蛇皮袋又在转游。见面打了招呼,他说六号楼那一排还没有翻。
他的话让我陡地一惊,这一段小区捡垃圾的老人多了几个,资源明显不足,但好像还没有起冲突。
我穿过广场,腿上觉得很凉。第三排的长廊,总是我夜晚独行的所在。夏日繁茂的藤花,秋日暗香的桂树,都是我日日相对的好友。
我看见有一个老妇人弯着腰,拿着一根竹竿,在垃圾桶里鼓捣着什么。我本想加快离开她的速度,但恰在那一瞬,我经过她背后的当口,她抬起头,扭过身来。
就着灯光,我认出她了。是二十多年的未见,但脸的轮廓哪里会有改变?是我的老乡,我们同村但不同一自然村,按老亲戚我该叫她嫂子,她离七十岁不会远了。
我喊了她,她不认得我了,虽然上学时我天天从她的门前经过。她的院子就在小学校的下面,琅琅书声和悠悠钟声总是最先传入她家,她院里石榴树下得那盆指甲草年年开得鲜红。
我报了我的名字,她想了好久,才在我的等待里,让回忆接通了先前。她兴奋得不得了,直呼“兄弟”,连问我怎么在这里碰见?
我说我在这楼上上课。我问她,她说她在这附近的饭店打工,在这个院子的集体宿舍住,已经在这儿五六年了。她的宿舍与我的单元,恰恰对着,距离二十米。
她惊叹这么久了才碰上。她不停地说“没想到没想到”。她主动说她工资只有一千八,每天工作却是不低于十一个小时的。她说不干不行,干得不努力也不行。
她长叹一口气。她说她丈夫年轻不惜力,现在落了腰疼的毛病,哪里还能干活出力?大儿子招赘郑州,夫妻很不和睦;二儿子比较能干,但走了异路,与媳妇分了。又引回家的女人过了没几天,不在了,现在只留下和前妻所生的男孩,已经五六岁了,在家由他爷爷带着。闺女家也遭了不幸,她痛苦得不想说。闺女现在也是自由身,生的女孩撇给了婆家,和她在一起打工。三儿子很聪明,但还小,不上学了,日日的奔波根本见不到人,不知道他究竟做着什么……
她真是没把我当成远人,不待我问已和盘托出。这么多年的不见,相隔的岁月被她这几分钟的叙说打破了。
她每晚九点半下班,要把附近几个小区的生活垃圾翻拣一遍。塑料瓶子多是三个一毛,而纸片和其它东西三两毛一斤。二儿子不着家,那小孙子上幼儿园的学费,得由她出。
我除了陪她叹息几声,又能怎样呢?
忽然,我有了想法。我让她带了袋子随我上楼。我让孩子们把旧书作业给她装了两麻袋。孩子们把她送进电梯,她满是感激,眼含忍不住的谢意。
除此,我又能怎样呢?
我问她的孩子们,都上过怎样的学?如果能,我可以帮帮他们,让他们来我这儿锻炼,将来自立干一点事儿。她说他们都是初中毕业。
我听了。我又能怎样呢?
三天后,又见她,她满脸愁云。她说那晚她闺女见她拖着着袋子从楼上下去,数落了她,说她丢人现眼了。正谈着恋爱的女儿,男朋友在身后,看见了她母亲沉重的步子,嫌弃女孩,想要提出分手了。
她开始埋怨我了,甚至带着恨。
我,只能逃了。带着后悔,我也恨自己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作为。我需要检讨自己的错误,去认错,求得她的宽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