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武侠小说绝非冷门偏门的书单类型,感谢查先生为一代人构筑了一个快意恩仇的武侠江湖。古龙的书虽没有查先生的格局宏大文学修养深,但却有自己独特的写意和美感,剑走偏锋,尤其在人物对话、心理、环境描写和武打动作上,虽然也有人吐槽古龙其实是为了骗取稿费故意精简文字换行写,但不否认有些段落确实留白写意得极好。
《三少爷的剑》第十五章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们拔剑的动作,他们的剑忽然间就已经闪电般击出。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因为他们已完全进入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血雨般落下来。
比起金庸实打实的招式,古龙的武打动作全靠脑补。
《多情剑客无情剑》第三十九章
李寻欢道:“你可知道已开了多少朵?”
阿飞道:“十七朵。”
李寻欢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已冻结。
因为他数过梅花。
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那是多么寂寞。
经典的数梅花片段
提及古龙,广为人知的作品有《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边城浪子》、《楚留香传奇》等等,不过看过原著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些影视化的古龙作品与原著相差甚大,其实很多时候也是因为古龙的作品尺度太大,按原著恐怕得震碎一大波人的三观了。相比之下,《欢乐英雄》就显得没有那么出名了,也许是因为书名太随意?不过,这是他巅峰时期创作的作品,也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部作品。
何谓侠?太史公如此定义:“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 这段话基本定调了侠字背后承载的精神,从开山鼻祖《三侠五义》到金庸一手开创的武侠黄金时代,对侠的定义也从一开始的除暴安良、伸张正义扩展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高度。谈到侠,可以想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少年侠客,也可以想到死守襄阳城的郭靖夫妇和雁门关外断箭自尽的萧峰。
作为武侠新流派代表的古龙,笔下的侠基本不涉及家国大义,更多表现人物复杂的身世和矛盾的内心,性格多少有些缺陷甚至扭曲,多数是浪子,基本上人生四戒酒色财气样样俱沾。
所以,《欢乐英雄》也算是一部非典型的古龙作品吧,是一部难得的纯粹的武侠喜剧。写到这,我就想到武林外传了,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原来大侠们也是凡人,也要过日子,也要为生计发愁,也要吃喝拉撒,也有家长里短,只不过主人公的故事不是发生在同福客栈,而是在富贵山庄。
古龙好写友情,在他笔下,朋友和酒应该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词。主角的成长和救赎,也往往离不开朋友的帮助。《欢乐英雄》写的就是郭大路、王动、燕七和林太平四人之间可爱又真诚的友谊。
说说这四人,按我们的目光来看,个个都是奇葩中的奇葩。郭大路,人如其名,相当没谱,小说一出场替人保镖,路遇穷人打劫着实可怜,阔绰就把百两银子送人,只是他忘了银子不是他的;王动,一个懒得出奇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一动不动,比今天的死宅还厉害;燕七,出场就秀了一项吊打大路的神奇技能:倒吊着喝酒;林太平,一个去别人家喝别人三十年陈的竹叶青还要嫌弃没有下酒菜的自来熟。
《陶庵梦忆》里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这四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奇怪的癖好和臭毛病,但对待朋友的态度却是一样的,一诺千金,不求回报,这也是他们为人处世的准则。
为保护朋友,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却不希望他知道后有所负担;尊重朋友的秘密,无条件地信任;囊空如洗,也愿意与朋友分享自己的一切。
燕七笑了笑,道:“因为那是我的秘密,若被你学会,我还有什么戏唱?”
郭大路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我朋友哩,谁知你连……”
王动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朋友之间难道就不能有秘密?”
郭大路道:“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秘密。”
王动道:“秘密就是秘密,所有的秘密都一样。”
虽然热心肠,讲信义,但和大侠二字终究还是搭不上边,他们有普通人的小心思,也会贪心贪便宜,也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会撒泼赖皮,会忍不住作恶作剧,可是就是这样四个普通人,面对困境懂得自我排解,自我调侃,不卑不亢,不盲目跟从任何事物观念,只顺从自己的心,只做问心无愧的事,所以看的时候很难不被吸引。正像书里说的:“这一生中,他们做了许多出人意料、令人绝倒的事,你也许会认为他们做的事很愚蠢、很可笑。但你却不能不承认,他们做的事别人都做不到。”
书里靠大量的对话旁白渲染氛围,这些对话妙趣横生,家常而充满烟火气,读时叫人忍俊不禁。听他们斗嘴聊天,嬉笑怒骂,感觉就像一段群口相声,常常被不知不觉逗笑。想想,在现实生活中,亲密的关系不就是靠聊天一句一句增进对彼此的了解,建立起彼此之间的联系吗?通过他们彼此之间对话的内容和语气,这四个迥异不同的人物形象在脑海中成立了,看似毒舌冷漠却洞察世事的王动,傻里傻气却充满正义感的郭大路,聪明调皮爱抬杠的燕七,细腻而刚强的贵公子林太平。
主角的对话也体现着他们对两性关系的讨论,对人生的思考,对金钱的态度,处处透露着他们的人生哲学。燕七和郭大路之间就常常为男女关系进行讨论,互相抬杠。燕七没表明身份时,郭大路为自己的性取向苦恼不已,还一度以为自己有断袖之好,假如没有后期燕七性别没有反转,那么古龙大大将是腐文小说第一人2333。又比如,我们看武侠小说,总疑惑主角们既没有正式工作,却总是不缺钱花,对此书里就有一段官方吐槽。
郭大路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陆上龙王是个昂藏七尺的男子汉,怎么会生出个像小姑娘似的儿子来?”
燕七冷冷道:“一个人是不是男子汉,并不是从他外表来决定的。
这段话放今天也同样适用。
郭大路道:“我看这人一定是个女人。”
燕七道:“怎见得?”
郭大路道:“只有女人才会做这些鬼鬼祟祟、莫名其妙的事。”
燕七板着脸道:“女人就算做这种事,那也只因为男人更莫名其妙。”
郭大路笑道:“莫忘记你也是男人。”
燕七道:“莫忘记你也是女人生出来的。”
燕七在线怼郭大路。
郭大路叹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燕七道:“什么事?”
郭大路道:“我虽然没有在江湖中混过,但江湖好汉的故事却也听过不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有人为钱发愁的?”
他苦笑着,又道:“那些人好像随时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掏,那些银子就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燕七想了想,道:“以后若有人说起我们的故事,也绝不会说我们为钱发愁的。”
郭大路道:“为什么?”
燕七道:“因为说故事的人总以为别人不喜欢听这些事。”
官方吐槽。
这四个人前期看起来就像江湖的边缘人物,不自诩英雄豪杰,不想扬名四方,不慕权贵,最大的享受就是冬天在院子晒太阳,饿了去城里吃吃烤鸭,理想生活就是有酒有朋友。
但只要是人就有秘密,这四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世秘密,故事的主线也就围绕着这四个人的秘密展开,秘密的背后隐藏着人物性格的另一面,嘻嘻哈哈的郭大路也有忧郁痛苦的时光,无欲无求的王动曾经年少成名酌金馔玉…..而故事的背后也隐匿着对亲情、爱情、友情更深层次的探讨。
王动道:“你若对一个人用情很深,那么你对他的判断就不会正确。因为,你平时只能看到他的好处,但只要一有了个小小的变化和打击,你就立刻会自责自怨,患得患失,所以就忍不住要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爱情专家王动在线分析。
主线之外,书里还穿插了很多富有生活气息的细节描写,十分接地气,比如宅男王动独特的洗漱方法,单身男青年郭大路第一次寻找大保健,燕七整蛊郭大路等等,这些细枝末节的描写为故事和人物增添了生命力,让我觉得这故事好像就发生在我周边,仿佛就是宿舍楼里的日常。
有些人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赏雪、赏梅,可以吃热烘烘的火锅,可以躲在热烘烘的被窝里读禁书、睡大觉。这些乐趣都是别的季节享受不到的。
在被窝里读书是世间一绝,看来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
燕七道:“给我来碗炖鸡面,煮三个蛋下去,再煎两个排骨,鱼和肴肉也来两块。”
不是什么高大上的菜谱,平淡得像你家楼下的大排档,但就是那么馋人。
最后,书里一个小彩蛋,算是古龙对金庸的致敬吧。
乞丐大多属于丐帮,也就是俗称的穷家帮,他们用的短杖,通常叫打狗棒,这名字据说是昔日一位姓查的帮主起的,但真的来源究竟出自何处,谁也没有认真去考据过。
我很喜欢这本书,重读一遍后仍然是我心中古龙的最佳作品,它描绘了一个我不曾见过的明朗欢乐的江湖世界,刻画了四个非主流侠客的人物形象,传达了一种乐观积极的人生哲学。
这世上悲伤的故事已太多,已够多。
在新闻里,日常生活中看到过太多挣扎和丑恶,但莫要忘记这些人性的闪光,爱、帮助和慷慨,要做一个快乐的人,一个无愧于自己的人。
如果你最近心情阴郁,不妨读一读这本书吧,或许能让你开怀一笑。
谁说英雄寂寞?我们的英雄就是欢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