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过完今天年算是真正意义上结束了,一碗圆圆的汤圆包着甜裹着蜜,以象征着一家人团聚的形象隆重出场,为这个节日划上一个句号,如果有兴致,还可以一家人在出去猜灯谜,多半都是些被迫拉来的年轻人在百度答案;还可以在晚上去买一盏造型别致的花灯,打开开关光从灯里透出来,小孩子欢喜地拎着四处跑。
这年年岁岁,总是在轮回,茶花开了又谢,春来了又走,节日如期而至又如期结束,不同的只是在其中人的状态和感受。
儿时的年总让人充满期待,眼巴巴地看着父母一天天地置办着年货,窗子上挂的肉和鱼越来越多了,水果也黄澄澄红通通地登场了,小火炉架着,炸豆腐果子、酥肉、肉丸子的香味四溢,还安排我们小孩子去找砂石,是为了自己炒瓜子和花生。哎,还有做豆皮的、做糖的,总之各种好吃的不一而足。记得有一年,本来以为家里所有好吃的都被我们吃过了,正打打闹闹玩着,爸爸塞到手里一小把葡萄干,万分惊喜,躲到一边,先放一颗在嘴里含着,微微的甜意从干瘪的果子里慢慢浸出来,轻轻咬开,浓缩的甜合着果肉的清香像决堤的洪水冲进口腔,太好吃了,而且没有皮和核的麻烦,我太喜欢葡萄干了。吃完又找爸爸要,他却不肯给了,说是只买了半斤要慢慢发放。
大年的菜年年如一日,我几乎闭上眼睛都想得出来:腊蹄子炖海带、土鸡炖黄豆、清蒸全鱼、粉蒸肉、梅菜扣肉、卤猪耳、卤猪舌、卤猪肚、香肠、凉拌皮蛋、青椒肉丝、面广椒腊肉、炒青菜、粉丝鸡蛋汤,还有必不可少的饮料。吃完喝完,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看春晚,等十二点时放烟花,猜着今年的压岁钱是多少。
我都惊奇于自己的记忆,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儿时过年的点点滴滴,每一道菜、每一种小吃、每一种烟花,都像是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里,虽然很少提取,却清晰如昨。我偷偷地在妈的背后拿走热乎乎刚起锅的酥肉,迫不及待地丢进嘴里,面粉、肉、洋芋丝的混合又被油炸后的香脆韧劲口感;吃饭时不吃饭后又偷偷地桌上用手拿卤菜吃,妈妈自己卤的味道和外面哪一家店的都不一样;除夕之夜在阳台仰望天空被各种烟花照亮,心生明亮的喜悦。
为什么现在才十五,我已经没有什么关于年的回忆?那种从前的幸福感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回答这个问题要先提另外一个问题,从前为什么会那么幸福?
从前的幸福感总是那么生动和具体,又那么细微和动人,有着浓浓的烟火味;从前的幸福总是很容易,一个小零食,一件新衣服,一句表扬,一本小人书,一个好朋友,都能马上让我们泛开笑容,满满开心。
为什么感受到幸福?儿时的时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很少的充足的物质来满足我们的需要,当我们习惯于非常简陋地环境、非常粗糙的食物、非常忙碌的父母后,突如其来的美丽、精致、关爱都会超出我们的想像而变得异常动人,让人印象深刻。
现在的我们为什么很难感受幸福了呢?食物不是更精致了吗?红包不是更大了吗?相聚的时间不是更长了吗?可是我们的感受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难以触及。这一切都太寻常了,太容易了,太同质化了,这一天几乎可以是一年中的任何一天。
这是不是可以用得到和预期之间的落差来试着解释一下。
幸福是一种并不常见的感受,产生这种感受一定要来自于超乎寻常的体验,你期待情人送你一朵玫瑰,然后得到一朵玫瑰,这只是中规中矩地满足;你期待情人送你一朵玫瑰,然后得到999朵玫瑰,那就会产生幸福的感觉。得到和期待之间的落实越大,产生情绪的冲击越强,当然也可能是失落甚至绝望。
著名心理学家弗兰克尔是纳粹时期的犹太人,全家都被关进了奥斯威辛集中营,他的父母、妻子、哥哥,全都死于毒气室中,只有他和妹妹幸存。弗兰克尔甚于会因为得到一根烟或者一个幸存的机会而感觉幸福,人的欲望即使在地狱里也不会被完全消失,还是会在得到“超出预期”时感觉美好。他在终于得到自由后写了积极心理学的著作《活出生命的意义》,创立了意义疗法,他意识到在任何环境里,意义的存在都可以让人产生勇气和能力,即使是匮乏如集中营里时刻面对死亡的处境。
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有落差。即使是好,如果是日复一日的好,如果是始终如一的好,都会让人慢慢心生麻木或厌倦;如果是坏,同样程度的重复地坏,会让人产生习得性无助,失去改变的勇气和动力。
天高,在于有地的存在;水深,在于有岸的阻碍;情深,在于愿意突破常态;天地、生死、阴阴、得失之间的张力才能让世间千姿百态。
罗素说过“须知参差百态,乃是幸福本源”。直白地指出了幸福的本源是生活的多样性,要有丰富的体验和经历才能真正地幸福,一成不变地重复自以为最好的状态,终会更人麻木无趣。
鲁迅说“从来如此,便对么?”如来便这样过年,便有意思么?我们真的需要全国统一时间统一方式过年吗?要是各有各的家庭庆祝方式,各有各的情感表达出口,呈现出“参差百态”,幸福的人会多一些吧。
这还是一个太宏大的话题,和千百年的传统习俗巨大的惯性力量相比,只是像投向汪洋大海里的一颗小石头,泛不起一丝涟漪。只是大时代里小人物的一句轻轻地发问,这种声音还很微弱很无力,希望能找到一些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