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纯属虚构,切勿当真,破除封建迷信。
第三章 听茶
硕大的锅盖掀起,烟雾蒸腾。我挥去扑到脸上的雾气。
从角落里搬来一个空茶缸,我便两手提起锅把茶倾倒在缸里。茶倒下来时的水柱是透明的,没有一滴洒到外面。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抱起茶缸走出后厨。前厅里杜涵希和李思明前前后后给客人端茶,走得小心至极,生怕茶水洒出来。
杜涵希看见我,小跑过来在柜台上列出整整齐齐几行茶碗。我就抱着茶缸,倾泻,茶水溅入碗里。
从茶馆的角落升起一阵轻哼,我循声看去,那里正有个头发银白的老人,摇头晃脑,鼻子里哼出声。
杜涵希上半身靠近我低声说:“刚刚我出门散心时在黄泉发现的,他说他渴,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我瞧瞧那个老人,灵魂鲜艳得很,一看就知道执念颇深,但我没说什么。李思明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只茶碗向他走去。
“老人家,喝茶。”
“这是什么茶?”他叫,两眼紧闭,声音嘹亮。
“是孟婆汤,您得喝了这个才能投胎。”杜涵希说。
“不不不,”老人摆手,“你们骗人,哪有孟婆汤。快走快走,我知道我要死了,都托梦来了。”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您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孟婆汤。”
我把两个茶缸都抱到后厨。没等放稳,前厅传来“啪”一声,随即噼里啪啦一阵响动。我冲到前厅,满地碎瓦。
杜涵希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在一地茶水间无处落脚,缩在柜台后,李思明按着还在挣扎的老人。
“我不喝,你们都滚,滚!老子没病!”
我只觉得烦。门口一众灵魂聚在那里,探头探脑。
“他们是骗子!”老人还在乱叫,我拖完地便冲到老人面前,对着他的额头狠狠一击。他的眼睛骤然睁开,怔住,看着我和李思明,嘴巴张张闭闭,“你们谁啊?”
“把他架到彼岸花丛里。”我说,转身把没被扫落在地的茶碗端到桌上,招呼门口的灵魂进来喝。
其中好些灵魂都淡得快透明了,还向着老人的方向看,回头对着我啧啧两声,“那么大年纪了该是喜丧,还这么能闹腾。”
“快喝!”
他们怯生生喝掉孟婆汤走了。
我坐在柜台后一阵烦躁,翻找出烟点燃就深吸一口。那个老人嗅着味就来了,“有烟呢,散给俺一根。”
“不散,出去。”
“嘿嘿嘿,”他笑得谄媚,搬个椅子到我旁边一屁股坐下,“小姑娘这么年轻呢,烟吸多了不好,一个人吸烟孤独,你散我一根嘛。”
我定定地看着他,“我几百年前就在这里了,论年龄,你该叫我声老祖宗。”
他不信,“怎么可能,姑娘,你给我支烟,我给你办事,怎么样?”
“你叫赵柏生吧?”我凝视他,透过他褐色的额头窥探他的记忆,也只那么几下,“79岁在医院去世。”
赵柏生眼睛瞪大,“你怎么知道?”
“我是孟婆。”我把烟屁股摁灭,心想商铺越来越黑心了,一根烟这么不禁抽。
“你真是?”
我抬头叫门口的李思明,“你把他架出去。”
“等会儿,你真是?”
见我转头看他,赵柏生直起背,又问:“我真不是在做梦?”
我看了他许久,最终开口:“你去世的时候,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吧?”
赵柏生表情瞬间塌了,他皱起眉,捂住胸口。
“疼吗?疼,就不是做梦。”我冷冷地说,再次看向赵柏生,“带他出去。”
他跟着赵柏生走到门边,忽然转身,手指颤抖地指向我,“你,你心狠!”
我打开一罐可乐,波澜不惊地喝掉一口。过一会,杜涵希走进来,“孟婆大人,我刚刚算了一下,我和李思明现在赚了10.45功德了,一罐红茶要多少啊?”
“八功德。”我欠身掏出一罐红茶抛给她,“以后叫我孟婆。”
杜涵希接住,吐吐舌头,“孟婆,你不记账嘛?”
“记账要纸笔,我功德不够,买不起。”
她好像没有想到是这个回答,呆呆地看着我。门口又来了几个魂魄,我起身递茶,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谢你孟婆,我们会好好记的。”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以前也有灵魂帮我打过工,会不会我穷就是因为我不记账?
事不宜迟,我支起摊摆好茶,叫杜涵希过来看摊子,拔腿就往商铺去。
彼岸花丛不断传来咆哮,“这花啥啊,长得这怪怪叨叨的,咋这么红呢。哦哟,刺挠!”
是赵柏生。我应声望过去,围绕在他身边的花,鲜红刺目,比别的地方的亮上几倍。黄泉边的彼岸花能感知人之所想,执念越深,花越红亮。
我挑眉,心里有几分好奇,但转念一想,关我啥事。卖茶才是我的本职。
商铺很快就到了,小小一座木屋,位于黄泉和彼岸花之间,在这个小世界的边界。自屋后,莹白的河水流向世界之外。如果除去伪装,我能在这里看见宇宙。与其把这里称作阴曹地府,不如说,它是宇宙里的岛屿,生命的中转站。
商铺老板躺在太师椅上,两手举一张报纸,看见我,老气横秋地说:“你又来啦?”
我找到笔纸走出来,“多少。”
他瞥那些东西一眼,又瞥我一眼,歪着嘴哼一声,“又要赊账?”
我才想起来这几天挣的功德都用来还钱了,于是说:“赊账。算上我之前还的,现在一共欠多少?”
老板悠悠哼出声,“还剩一万三千二百九十七。”
怎么还欠这么多,我看着手里的纸和笔,“这些多少钱?”
老板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你又忘了?”
“又?”我以前买过吗?
他怔怔地瞧着我,摇头,“算了算了,唉,你自己乐意忘掉,我也没有办法。”
我疑惑间又要开口,却被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
“这就是商店啊!”赵柏生在门口笑,“这里烟多少钱?”
“凡人?”老板看着他,随即看向我,意味很明显,要我把他带走。
李思明哼哧哼哧跑出来抱住赵柏生的手臂,“爷爷,咱别闹了,咱回去,这是人地府的地儿。”
“地府的地儿不就是咱们死人的地儿,”赵柏生眼睛一瞪,“老板,给我来包烟。”
我好累啊。
“这里买东西要功德……”李思明解释道。
我走到他面前正色,“以后不许走出彼岸花丛,更不可以来这里。”
“为啥?”
我挥手撤掉天空上的幕布,星河显现,一道边界出现在他身边,底下深不见底。
“你掉出去,魂飞魄散不打紧,但是我是要被扣功德的!”我咬牙切齿,“二十功德啊,两罐可乐!”
赵柏生眼睛里泛起泪光,“你别凶嘛,我最怕别人凶……”
“你怕你还惹人烦?”我吼道。
赵柏生肩膀缩在一起,头下面几乎看不见脖子。他望着我,居然不再说话了。
李思明上前拉住赵柏生的胳膊,轻言细语:“咱回去吧,彼岸花丛里有啥不好啊,人还多呢,热闹!”
赵柏生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走了。我顺了口气,回头恶狠狠地看老板,“能不能便宜点儿?”
“说了好久了嘛,概不讲价。”
我一甩胳膊,一肚子无名火,不知道气谁,也不知道怎么发泄。
沿途的彼岸花比从前明亮,开着硕大的花朵,一片鲜红。我厌倦了,不想干了!
走不多久,轻而易举地,我瞧见李思明和赵柏生两个人。赵柏生拿着红茶喝一口,递给李思明。
杜涵希守在摊子边给人递茶。
我冲进茶馆,坐到柜台后,“你刚刚卖了多少碗?”
“十九碗。”
“孟婆,”她跑到我面前,两手趴在柜台上,“有些时候,我希望可以多卖点,这样就可以多挣功德。但是一想到卖出去的都是给灵魂喝的,就又有点,不想卖这么多了。”
“嗯。”我记完帐,起身把太师椅拖到摊子边。
杜涵希仍然跟在我身边,“刚李思明跟我说,那个老头赵柏生,原来也挺惨的,晚年很孤独。”
“所以呢?”我看向她。
她垂头,“所以,如果要让他安心投胎,好像还挺难的。”
她好像很有把自己当成阴差的觉悟,我暗笑,躺到椅子上喝可乐,“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愿意走?”
杜涵希眸色黯淡,“我……我还想多感受一下,用现在这样的身份活着的感觉。”
她抬眼遥望彼岸花丛。静态花间,青年的脸被衬得黑亮,双眼却出奇得有神。李思明盘坐在赵柏生面前,不知道在聊什么。
“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快就也……”杜涵希敛眸,“我们两个其实都活得不好,我高中就没读书了,在外面打工认识的他。那会我们两个住在出租屋里,每天都好累,但是回家之后,能看到他,我就很开心。本来我以为要在这里等很久很久,但是又想着,说不定,他过不多久就看开了,说不定等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八九十岁子孙满堂了。所以我那几天都变透明了,但是……”
她闭口没说,我大概猜到了。小伙子看起来闷闷愣愣,还真能殉情啊……
我好像越来越不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了。我靠在椅背上,看着流转的星空。
“如果说执念,我想……我想和他结婚,他也是这么想的。他说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他是打算求婚的。”
“是一个悲剧。”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