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生大学毕业后，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当上平山县城管。城管是城市建设管理监管大队的简称，虽然是自收自支单位，算不上“铁饭碗”，但街上摆摊设点、违章搭建都属他管，大盖帽一戴，在当地还是挺吃香的。

这天，早上9点刚过，郭大生和几名城管“全副武装”，坐上一辆“边三轮”，由他的顶头上司路队长队长驾着，风驰电掣般朝河边新街驶去。他这是去干什么？原来上班签到那会儿，河边新街委员会几个老太太来反映说，她们那儿小商贩乱摆摊，以街为市，占道经营，严重影响行人走路，要求管一管。于是，路队长把袖子挽一挽，带着一帮人马上路整治去了。

一袋烟工夫，一帮人来到新街，抬眼望去，果然眼前出现一片嘈杂混乱的景象：一条宽敞的大街几乎被各种摊摊点点全部占领，人流、车流相互交织，汽车喇叭声、做生意的吆喝声混在一块，就像演奏着一曲摇滚乐，真是非整治不可了。

路队长把车停稳，一声令下：“上”手下几个就像猫发现老鼠似的，盯住一个个目标向前奔去。可是郭大生是第一次上岗，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工作，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呆立了好半天，才硬着头皮问道：“路队长，我------我该做什么呢？”

“你？跟着我吧！”路队长把手一挥，冲上前，“唰、唰、唰”一连收了好几杆秤，尔后冲着一位卖苹果的老太婆嚷道：“好哇，竟敢在这里乱摆摊！”老太婆忙把摊子往里挪了挪，苦着脸说：“这儿不能摆，那儿不能摆，你让我往哪儿摆啊？”

“这个，我不管！”路队长说着“沙”撕下一张票据，往老太婆苹果摊头一扔，说：“乱摆摊，罚款20元！”

“对，按规定罚款20元！”郭大生帮不上别的忙，只好像鹦鹉学舌似的喊。

“你们也太狠心了吧！”老太婆提起一只装钱的篮子，掏了掏里头几张零碎的钞票，说：“我一个早上还没卖20元呢，不信你们看吧！”

哪知，路队长就像没听见老太婆说话似的，把脸一板，大声说：“你不想交钱是不是？不交把苹果没收了！”说着给郭大生使了一个眼色，“小郭，把它扛走！”

郭大生心想，这恐怕是吓唬老百姓的吧！忙捋一捋袖子，装出要扛苹果的样子。老太婆一见，可慌了，一双粗糙的手捂着苹果筐，央求道：“我真的没钱，这儿只有十几块碎票，是留着找钱的，你们能不能少罚点？要不等我卖几斤苹果再交吧！”

看见老太婆可怜巴巴的样子，郭大生顿时产生了怜悯之心，转而帮老太婆求情道：“路队长，我看这样也行，等一下我们回过头再找她，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一听这话，路队长脸都气青了，他狠狠地瞪了郭大生一眼，随即指着老太婆的脑门说：“你少给我耍滑头，今天可是执法，不是跟你讨价还价做买卖。20元，一分不能少，快点拿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太婆没辙了，急得满脸涨红，气咻咻地说：“这不行，那不行，我不摆总行了吧！”说着就去收拾摊子。

路队长碰上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下火了：“不摆？你就永远不要摆！”说着朝苹果筐猛地踢了一脚。

只听“哗------”的一声，筐子倾倒，苹果满地打滚。

郭大生一惊，吓得脸色陡变，赶忙扶起苹果筐，一边拾苹果，一边给老太婆赔不是：“大娘，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路队长一见，更是气坏了，他狠狠地踹了郭大生一脚：“你小子，今天叫你来干什么的？”吓得郭大生手中的苹果又想放进筐里，又想放回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说实在的，路队长原本也不是要踢翻苹果筐，可现在已到了这个地步，就此罢休显得软弱，不利于今后的工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朝那苹果筐再补上一脚，“嘭”的一声，飞得老远，提高嗓门，对周围的摆摊户说：“大家都看见了，谁妨碍执法，就拿谁开刀，绝不手软！”那几个被收了秤的，果然吓得面面相觑，都老老实实接受了处理。

领导过硬，手下几个也不含糊，他们铆准一个个摊点，罚款的罚款，收占道费的收占道费；驱的驱，赶的赶，不一会儿，摊摊点点被赶到两旁，街道变得宽敞有序了------

回到办公室，路队长火气未消，把郭大生叫来开涮道：“你今天吃错药了？怎么胳膊往外拐，不配合我倒好，还要帮倒忙！”

郭大生并不觉得有错，挺不服气地争辩道：“社会上都说咱们城管野蛮，为什么我们不能多一些同情心，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呢------"

”同情？你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们？街道没管好，县领导批评我们时同情我们吗？“路队长气得打断郭大生的话，把大盖帽摘下往桌子上一摔，吼了起来，”你要同情，我劝你到慈善机构去，别干这一行！“接着指一指墙上的一排大字，说：”要干我们这一行，就那几个字：不爱岗就下岗，不敬业就失业！“

一听这话，郭大生喉咙哽咽，眼泪都快弹出来了，他知道再不认错，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可就要泡汤了，连忙低下头来，说：”路队长，是我工作没经验，以后听你的，多向你学习，今天的事我保证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路队长也不吭声，自顾自点燃一支香烟，吸了好几口，才缓过气来说：”小郭呀，你是大学生，论文化我不如你，干我们这一行有一句名言，也许你还没听过，我希望你记住：没有野蛮的行动，有时就达不到文明的结果。掀摊子，是我吗的家常便饭，你可不能心太软！一定要敢抓敢管，敢于唱黑脸，敢于得罪人。今天的事也就不必太认真了，以后把工作干好就行！“

郭大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回到自己办公室仔细一想，心里又产生了一个个疙瘩。只是事关饭碗问题，不敢再较真儿下去。从此，他上街只跟着路队长吆喝：路队长说东，他不敢说西；路队长说黑，他不敢说白。

话说过大生今天跟着路队长长跑东街，明天跟着跑西街，如此干了一个礼拜。这一天，路队长把他叫到办公室，笑吟吟地说：”小郭呀，你跟我这些天，想必也“出师”了吧，明天我要到市里培训半个月，这一段时间我想把河边新街交给你管。咱们这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辖区，抽不出人手来，给你配一名新来的小马和搞内勤的小陈，你可要负起责任呀！“

”我------我能行吗？“郭大生又惊又喜，两眼瞪得老大。

路队长拍了郭大生的肩膀，说”你是大学生，是我吗单位文凭最高的，怎么不行！河边新街是新建成的，暂时还没有安排人管辖，我有个想法：打算成立新街中队，你干好了，到时我打报告，给你任中队长。我作为一队之长，总不能天天带着你们满街跑吧！“说着把一大摞象征着执法权的票证递了过来。

郭大生接过票证，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激动地紧紧握着路队长的手，说：”我------我决不辜负你的期望！“

领导的信任大大增强了郭大生的信心，他相信金子总是要发光的，决心甩开臂膀大干一场，彻底解决河边新街乱摆摊问题，为今后事业的发展开个好头。经过一番思考，一套整治方案付诸实施了。他首先起草了《整顿规范摊点实施方案》在街道各显要处张贴，又印制了告示，把违章摆摊的危害、规范摆摊的意义、违章的处罚等写得清清楚楚，一一发给各个摊主。接着对辖区进行规划，哪儿卖海鲜，哪儿卖蔬菜；哪儿能摆摊，哪儿不能摆，一一划上红线。

一切准备就绪，这一天，天刚刚蒙蒙亮，郭大生就带着小马、小陈上街了。他们三人一不掀摊，二不罚款，只靠磨嘴皮劝导，逮着一个个乱摆摊的往红线内赶。开始摆摊的人少，他们来一个劝一个，还是挺顺利的，可是后来摆摊做生意的人一多，秩序就有些乱了。他们三人顾得了东，顾不了西；跑得了街头，跑步了街尾，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忙了大半个上午，才把摊点赶到红线内。

郭大生想，万事开头难，只要持之以恒地抓下去，摊主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如此坚持抓了一个礼拜，果然整条大街就像换了装似的：过去那种嘈杂混乱的景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整洁、有序、通畅的场景。由于街上通畅，人流增多，做买卖的生意不但没减少，反而比以前更红火，因此都能自觉地遵守秩序了。望着这来之不易的战果，郭大生长长的=地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郭大生没日没夜地干了一段时间，人明显瘦了一大圈，终于顶不住病倒了。这一天，他上医院挂了两瓶点滴，想到整治街道的事，放心不下，又来到单位，他推门进去，却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单位的人都没出勤，他们有的打扑克，有的走棋，有的看报纸，有的玩电脑游戏，悠闲地就跟没事人似的。郭大生打从心眼里看不惯这些人：路队长不在，就这样放纵，也太不自觉了吧！他在单位转了一圈，发现小马、小陈也都闲着，心里急了，说：”你们连个怎么没上街？“小陈嘻嘻一笑，把郭大生拉到一边说：”你是新来的还不知道，咱们这里是大干一、三、五，大玩二、四、六，已成惯例了。你那么积极，大家都在背地里取笑你呐，我们跟你已牺牲好几个休息日，今天可要休息休息了。“郭大生心里一惊，摇头叹道：”难怪街道管不好，原来你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啊！“他还是要坚持上街，对小马、小陈说：”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咱们这组可不能休息，一放松就前功尽弃了。走，我们去巡视巡视，在外头走一走也是休息嘛！“两人无奈，只好摇摇头，跟郭大生走了。

他们三人刚来到辖区，忽然在一个弄口拐弯处，碰到居委会的一群老大妈，其中一位拿着锦旗的，一把拉住郭大生的手说：”郭领导，这是我们新街居委会送给你的锦旗。街上乱摆摊的事我们反映了好多次，都解决不了，你一来就解决了。大家都在夸你，这是全体居民的心意，我们可要亲自交给你们队长啊！“

郭大生一看这锦旗是送给他个人的，唬得赶忙把大家拦住，说：”别------别------你们可千万别送，这是大家的功劳，我一个人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呀！“

”有，你小子真有能耐！“忽然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郭大生扭头一看，路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背后，惊得他赶忙上前打招呼：”路队长，你学习回来了，你看------这都是她们瞎掰的------“

哪知，路队长也不搭话，双手叉腰往大街上看了看，白了郭大生一眼，钻进路边的小车，车门一摔，走了。

第二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郭大生来到大办公室，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家领完工资回来，有的拿古怪的眼神瞟了她，有的故意摇头晃脑吹着口哨，一个个都不和他搭腔。他挠挠头皮，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锦旗的事，招他们嫉妒？正在这时，财务室那边喊领工资，他无心多想，就领工资去了。

一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拿工资，从此可以告别父母供养，自食其力，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当他拿起工资册签字时却发现自己的工资只有400元，他想城管的工资怎么这么低呢？一看别人的工资有900元的，有1000元的。自己工作没少做，凭什么工资还不到别人的一半？他问财务，财务说是路队长定的。

郭大生一听火了，气冲冲地跑进路队长办公室，问道：”咱们单位的工资是根据什么定的？凭什么我的工资还不到别人的一半？这不是明摆着看轻人嘛！“

这时路队长正在看报纸，他见郭大生来势汹汹，头也不抬一下，瓮声瓮气地说：”看轻人？没有吧！你和小马、小陈的工资不都一样吗？一视同仁嘛！“

”这样更不行！凭什么我们三个人要少拿？“

”你问我凭什么，我正要问你呢！你知道你的工资是怎么来的吗？“路队长把报纸往桌上一掼，愤愤地说：你怎么忘了，咱们是自收自支单位？”自收自支“没有收哪来的支？票证给你们那么久，你们三个人竟没有一分钱收入，叫我拿什么给你们开工资？告诉你吧，你们三个人的工资还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卡下来的呢！我不关照，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我看你是书念呆了，街道要是都能管好，还能有钱收入吗？就你那熊样，还以为很有能耐，也不称一称有几斤几两------”

郭大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路队长，就像听外星人讲故事，盯着盯着，仿佛眼前这位路队长不认识了，完全是个陌生人。过了许久，他只看到路队长两片嘴唇在活动，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想，是不是自己脑袋出毛病呀！忙晃晃脑袋，使自己清醒过来。

郭大生恢复常态，发现路队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这时，他对路队长的话已不感兴趣了，只见他脱下制服和大盖帽，往路队长办公桌上一扔，说：“多谢关照，可是这种关照我担待不起！也许正如你所说的，这碗饭我没能耐吃，再见！”说着昂起头，大踏步走出城管大门。

几天后，人们发现在河边新街红线内多了一个苹果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