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放学后,同学们大多已离开教室,吴凡还在座位上埋头演算习题。
思嘉走到教室后排,悄然俯下身来,把前几天从筱婷那里借的CD放在吴凡课桌上:“吴凡,光盘还给你,谢谢。”
思嘉站得有点近,吴凡抬起头来,只见一张挂着笑容的脸,几乎占据了他大半个视野。思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此醒目,以至于他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思嘉直起身子,微笑着转身离开。吴凡默默地回过味来,恍然觉得,眼若晨星的思嘉确实漂亮。这段时间周围的男生们每天都在热议“程思嘉”这个名字,他并不曾留意过。直到今天,刚刚那一刻,他才突然有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感觉。
走出教室,思嘉特地绕路经过篮球场,想在吃晚饭之前看秦宇打一会儿篮球。令她意外的是,今天秦宇却不在球场。她不知道,此时秦宇正独自站在他们曾在夜晚一同散步的河边。
二十分钟以前——
秦宇正在篮球场做热身运动,这时一个队友走来打招呼:“昨天玩得很爽吧?”
“嗯?”秦宇不明所以。
“你们周末不是去荷田了吗?”
“没有啊。”
“你没去?”队友惊讶地说,“刚才我在更衣室里听他们聊得热闹,说是一大帮人在荷田玩得很high,还有人跟林凯打听程思嘉的事,我以为你也去了呢。”
秦宇手中的篮球突然落地,“砰”“砰”作响。与此同时,秦宇迈开了迅猛的脚步,然而并不是向着篮球弹跳的方向。只见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急速离开了球场。
剩下队友一个人,觉察到哪里不对劲。他望着尚在地上起落的篮球,想了想刚才的对话,自觉没有失言。因为片刻以前他在更衣室听到的,有关程思嘉的对话,其中有一句戏谑的问话:“校花的手好不好摸呀?”他越想下去,就越觉得奇怪:校队里一直传言秦宇跟程思嘉关系暧昧,怎么程思嘉跟林凯他们出去玩,秦宇竟没有一起去?难道之前沸沸扬扬的绯闻其实是讹传?但是看秦宇一听说这件事的反应,又不像啊。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林凯跟程思嘉真的有事吗?
秦宇飞快地跑出校门,不分方向地一路狂奔。此时此刻,只有奔跑才能顺应他内心的感受,如果他静止下来,如果他不这么发疯地全速奔跑,他会觉得自己憋闷得快要爆炸了。怎么会这样?自己心仪的女孩,相互间表白过的女孩,曾牵过他的手、每天和他眉目传情的女孩,与他共同坠入爱河、令他沉浸在初恋甜蜜中的女孩,怎么突然间做出这种事情?
他想不通,更无法接受思嘉的行为。当他心心念念全都是她、根本没有空隙想到别的女生时,她居然能瞒着他,私自同别人一道出游!他总是格外照顾她的情绪,无论是外出游玩,还是偶尔缺课,总要想办法知会她。但是她,却完全没有预兆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贸然和别的男生一同出游!就连事后也没有告诉他一个字!全篮球队的人都知道了,只有他被蒙在鼓里!这让他颜面何存?他把她视为心中的唯一,而她呢?她的心里真的有他吗?她把他当成了什么?!是一件随时可以丢在一边的东西吗?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不知道狂奔了多久,秦宇的脚步终于放慢下来。他大汗淋漓,面色赤红,气喘吁吁,喉咙干渴,有一种近似灼烧的刺痛。他朝周围望了一眼,方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跑到了他和思嘉曾经漫步的河边。而此刻,他正站在两人一起看月亮的小木桥上,就是在这座小木桥上,思嘉在黑暗中,第一次牵住他的手……这一刹那间的回忆陡然加深了他的痛苦,使他眉头深锁,嘴唇微微颤抖,眼睛和面部线条都扭曲起来。
也许那天晚上,她只不过是一时兴起。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倍加呵护的爱情,在她眼里,或许只是儿戏!也许她以为,身为校花,反正有大把的追求者,可以凭高兴今天跟这个玩,明天跟那个玩,甚至随时可以同一大帮男男女女去外地厮混!说不定此刻,校篮球队的队友们,一个个都在咧嘴大笑,在背后奚落他这个被“校花”玩弄于股掌的傻瓜!想到这里,他的心脏愈加愤怒地狂跳起来,他听得到自己头脑中血液流淌的声音。他攥紧拳头,手臂骤然挥起,用蛮力砸向桥栏杆。实木的桥栏在撞击中发出一声闷响,但是马上被吼叫声所掩盖。
“啊!”这一声喷薄而出的呐喊,同时道出了秦宇手上和内心的痛楚。
这一声叫喊凶猛而持久,引来在不远处的河岸上散步的人们愕然侧目。他们不知道,在这个宁静的黄昏,那个在木桥上嘶吼的少年经历着怎样的阵痛。
秦宇咬紧牙关,忍受着手指关节骨钻心地疼。他低头看了看微微张开的拳头,手上的血纵横流淌,深红地滴落在桥面上。
为了躲开路人的视线,更为了发泄胸中并未因疼痛而减少的怒火,秦宇快步走下小桥,沿着河畔再次狂奔起来。他穿过一片小树林,随着河水转了一个弯,来到一片僻静的所在。背阴处的河水另有一种肃杀凶险的景象,风吹皱了河面,青灰色的水一波一波不安地抖动着。
秦宇停止了奔跑的脚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再也藏不住满腔憋屈和愤懑,他喘着粗气,上身向前俯下,两手扶住膝盖以保持身体平衡,冲着波澜起伏的河面和对岸看不真切的树丛,声嘶力竭地怒吼:
“啊——啊——啊——”
吼声在空气中激荡,落入耳中,连秦宇自己都难以相信,如此狰狞、如此陌生的声音竟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那分明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在哀鸣。而这声音一旦出口,便如决堤的洪流一样倾泻而出,再也停不住,直到他喉咙哑透,无法再喊出声来。
幸好这里人迹罕至,身后有树林掩映,不然人们听到后,一定会惊恐万分,从四面八方寻找这个狂躁的疯子或困兽。
最后一声喊完以后,秦宇身上的热力似乎已经散尽,他虚脱地跌坐在地上,全身发抖,冷汗直流。
周围一片静寂,连一声鸟鸣、一声虫叫都没有。斜阳的光线不知从哪个角落透过水边的树丛,在河面上映射出一小片细碎的、鱼鳞一样的波光。
良久,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受伤的右手,手面已经肿起老高,手指一根根呈青紫色,带着血痂,惨不忍睹。他用左手支撑着,缓缓地直起身,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胸中的憋闷似乎纾解了,或者说,此时他的身体已经麻木,全然没有知觉。
河面的粼粼波光一点一点闪动着,伴着他无力的脚步,银色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周围草木朦朦,在水边投下一团团阴影。
他独自沿着河岸,走过小树林,又回到河面尚未弯折的开阔地带。太阳已落山。晚霞散尽。天倏然间变黑了。他望了望四周,身边空无一人。树影从墨绿色变成了灰黑色。
前方不远处,那座小木桥的影子再次进入他的视野。曾经站在那里,陪着她看水中的月亮,黑暗中突如其来的指端接触,那令他战栗的喜悦……不,他不能再回忆,不能再让她的形象侵入他的脑海!现在的他,根本无法直视那座小桥!
他用尽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踉跄地,重又奔跑起来,直到他越过那小桥,把它的影子甩在身后。这个伤心地,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他甚至不敢抬头望望天空,唯恐看到初升的月亮,再度勾起他痛苦的回忆。
夜幕已经降临。再往前方,跨河大桥上,路灯闪烁,桥面上依然车水马龙,熙攘的人声隐约传来,提醒他身处真实的世界。
他浑身上下精疲力竭。嗓子早已喑哑无声。手上的钝痛迟缓地传递开来。
他的血液冷却下来。内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凝固了。
他缓慢地向前走着,一点一点靠近那灯光和喧嚷的地方。他的身影看上去既不沉重也不轻松,像一个完全心无所想的人。
他知道,那个凝固的东西叫做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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