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嫁
贾妮已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他了。十二年?十五年?实在是太久远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她只有在寂静的深夜抱着脑袋使劲回想,或者午夜梦回时某些个过往的片段随机的袭入脑海。可能今天是大儿子结婚的日子,不由得便想起了他。贾妮把记忆里的所有思绪捋了又捋,那决绝却已模糊的背影终使她把潜意识里埋藏的记忆捋清了……
那一天,天气格外的燥热,贾妮在煤矿上工作时没来由的心烦意乱。跟平时的她一点也不一样。贾妮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这一日实在烦的要命,头顶的乌云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消散过。所以矿上的人有幸看到贾妮竟然请假早退了。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回到家时,大儿子和女儿还没放学,他正在跟三岁的小儿子不知道在小声嘀咕什么。贾妮喝了一大碗水后开始做饭。刚把米下进锅里,他便踱步挤进了厨房。他说他一定要走,去外面挣大钱。他说完这句话转头就进了里屋,很快便出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这个持续快一个月的问题,在今天被他单方面的解决了。他又说挣了钱就会回来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贾妮望着他决绝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泪眼模糊的贾妮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离开的那一年,大儿子十岁,二女儿六岁,小儿子刚刚三岁。她不知道自己该咋办,三个年幼的孩子该咋办。她一边骂他,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诅咒他出门被车撞死,惨死在外面,一边又在心里盼着他回来。她只是个女人,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她苦呀,她心里真是苦呀!眼泪只能往心里流,打碎了牙也只能我往肚里咽。她虽是个能干要强的女人,跟男人一块在煤矿里干活,跟男人干同样的活,甚至比有些男人还能干。矿上的男人们背地里都叫她贾(假)女人,真男人,给她起外号男人婆。有时甚至当着她的面喊她,她都无所谓,男人们也就不讨没趣了。可毕竟她是真女人,每个月还是会流血七天。再能干,再要强,也想累了有个肩膀靠一靠,有个怀抱暖一暖。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从此她的世界再无色彩。
她未出嫁还在娘家时也不少干活,没办法,家里穷呀,姐妹四个,还有两个兄弟。她排行老二,整天就是带弟弟妹妹,跟着大姐去地里干活,然后回家做饭。没日没夜的连轴转,她有时都怀疑她生来就是家里的丫鬟,被这个家抽筋拔骨,直至死去。她在姐姐出嫁后,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以前好歹姐姐能为她遮点风,挡点雨,现在风雨一起猛烈的往她身上扑。于是她想到了唯一逃离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出嫁。她一天天盼着长大,嫁给谁都行,只要能离开这个家。终于,有说媒的到家里来给贾妮说亲。贾妮长得高,个子大,不过家里太穷了就是瘦的厉害,皮肤也没啥光泽,五官却也端正,总的看来比一般姑娘好看那么一点。贾妮是晚上干活回来听说这件事的,她在心里窃喜,面上却作苦大仇深状,因为她很清楚父母不愿意她太早出嫁,家里没了她,可是至少少了三分之一的天。父母到底是亲生的,她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父母害怕她嫁不出去,将来就成了祸害。父母已拿定主意,象征性的问了她的意见,实际上是通知她。她苦大仇深“不情愿”的同意了。过了几天,说媒的那个张大婶就领了个年轻男子来家里了。第一眼贾妮只觉得这人长的还挺眉清目秀的,起码生活在一起养眼些。衣服也是特地换了才来的,显然裤子没来得及换,裤腿的泥巴一半是一半干,顽固的结在上面。男生挺腼腆的,比自己大两岁,羞涩的说了你好,贾妮大方的回应了他。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自然学不来装腔作势的细声细语。媒婆跟旁边的母亲使了个眼色,双双退出去了。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贾妮觉得有些不适,问他要不要喝点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吐出了仨字“来点吧。”那时候的农村家里不讲究,拿个大瓢舀点凉水用碗盛着就端到了男人的面前。这会儿他倒不扭捏了,端起水便咕咚咕咚喝了。两秒钟不到,一大碗水就见底了。显然是渴极了。贾妮很肯定的怀疑他是刚从地里匆忙换了件衣服就过来了。再然后便是久久的寂静无声。气氛太尴尬了,起初贾妮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就这样吧,就这样过吧,起码人清清爽爽挺利落。”待她回过神来,骤觉气氛太尴尬了,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嘴比脑子转的快,她一句“就这样定了吧”脱口而出。男人讶异的神色很快被眉间的喜色盖过去了。毕竟是个女人,再男人可她也是要强的女人,说了这样的话,贾妮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有些无所适从。贾妮认真的看了男生一分钟,郑重的说了声“就这样吧”,就飞快的出了屋。即使她掩饰的很好,她攥紧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她的慌乱。
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贾妮从没有比现在更觉得日子漫长。人呀,一旦有了奔头,就觉得日子格外漫长。九月份时光好慢呀,快些,再快些。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九月十六号。那一天终于来了。贾妮像所有的姑娘一样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