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少见鸟儿,偶尔得见的,是聒噪的麻雀。
“叽叽喳喳”“喳喳叽叽”……和冬日清晨的阳光一起洒落。它们说话,它们撩翅,他们飞翔,他们喋喋不休,谈恋爱,或者停歇,仰着头,将目光投向深远的天空。
它们的身影,常常出现城市空旷的花园,或是人烟稀少的水泥路上。披一身麻灰的衣,点两粒绿豆似的眼,落于地上,似大地盛开的花朵。它们谨慎,啄食食,绝不聚精会神,而是啄一口,然后扭头,东瞧瞧,西看看,然后紧张跑几步,低头,继续啄食,碾转往复,有半点惊扰,便扑闪翅膀,意欲飞翔。它们也大胆,有人靠近,也绝不展翅高飞,而是腾挪两步,继续觅食,或者窃窃私语,直到人靠近,才扑闪翅膀,飞到附近的树上或者高处的建筑。这一点也不矛盾,这就是麻雀,与人之间,忽远忽近,让人猜不透,摸不着。
在乡村,麻雀是居住在屋檐下的。它们在土屋的墙缝之间搭巣建窝,它们在青瓦片之下,生息繁衍。它们,与人亲近,食五谷杂粮,饮人间烟火,它们不是家禽,却胜于家禽,因为它们的骨子里,有鸟的自由和骨气,它们不愿意囚禁于院落、笼圈。小时,曾在田间觅到一只幼小的麻雀,惊喜地捧在掌心带回家,然后,精心地用饭粒喂养它。这只没毛的光腚的麻雀,竟然被我喂大了,白天,它和家里的鸡鸭一起,到菜园、树林觅食,晚上,睡在鸡笼之中。母亲说:麻雀是喂不“家”的,家是“熟”的意思。我不相信,没料想,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它飞走了,加入了一群的麻雀的队伍,做了一只自由的麻雀。我不知道这只麻雀是否会在掠过天空,经过我的村庄时候,会不会逗留,会不会记得曾经喂养过它的一位少年。
曾经有一段时间,人类对麻雀有了偏见和敌意。难以温饱的饥荒年代,它与蟑螂、蚊子、老鼠名列四害,人人喊打。心善的人,用稻草捆扎的假人吓它。调皮的孩子,用箩筐布下机关,逮捕它。手持猎枪的人,无情地射杀它。小时,我曾见到它们被猎杀时的凄惨,被串在一根根铁皮上,羽翅凌乱,鲜血淋漓,它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怅望着,它们曾经觅食的田野,以及它们飞翔的天空。好多次,我望着从窗台飞翔的麻雀,呆呆地想,这与人为邻的麻雀,只不过是吃了几粒人类遗漏的麦子、谷穗,为什么就遭遇如此下场?
时过境迁,麻雀再也不担心成为猎枪下的猎物,也早也告别了四害的污名,得以拨乱反正!它原以为,可以安心栖息田园,庇护在人类的屋檐之下,然后,繁衍生息,可惜,随着人类居住环境和居住方式的改变,它们连一片藏身之瓦也难觅到了。它们,只有把家安在“吱吱”转动的空调架上,把巢筑在了高架桥的桥墩间,把住所迁移到星星点点的行道树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居住的花园里,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树上,就居住者一群麻雀。黄昏,楼下散步,常见到它们晚归的身影。叽叽喳喳,似开会,似吵架,似交谈,似唱歌,好不热闹。树下,坐着一位孤独的老人,他不说话,静静地。有时,会点燃一根烟。他听得懂这些麻雀的说话么?我不知道,或许,他坐在树下,只是觉得,这些麻雀,像自己的孩子,它们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里,还愿意和和自己说话、聊天。
多年前,我写过一首诗,是《城市里的麻雀》:
这麻雀,这飞翔的花朵
在失去天空和土地之后
迅速地老去
它们像垂暮的妇人
把高大的玻璃幕墙当做镜子
为自己梳妆
想拼命清理掉,羽翅里生长的孤独和喧嚣
它们吵架,叽叽喳喳地怨恨
高楼上不断生长的阴霾,冷漠
尘土上生出的空虚,空虚上盛开的疼痛
它们会在水泥地上散步
啄食。城市的烟尘和阳光
它们散步,在城市里蜗居
它们恋爱,生子。它们做梦
却无法企及天的蓝,水的清,雪的白
它们也飞翔,只是失去田野、农庄之后
它们的渴望
从未抵达过辽阔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