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么,山里面又有人出事了!”姥姥边布着菜,边激动地给我普及着最近的周边新闻。我心中很是无奈,却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附和着这个一年难得见我一面的老人。屋外金色的落叶还在一点点地落着,初秋的午时伴随着老人的唠叨声竟显得如此惬意。
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这了,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我便是山里的姥姥姥爷带大的,出去工作后,基本上一年才会回来看姥姥一次。对姥姥家的记忆是最深刻的,姥姥喜欢安静,退休后姥爷便买下了半山腰的一间二居屋,两人便开始了闲云野鹤般的山林生活。我依稀还记得幼时最爱捡山上的落叶,秋天时整个山林都是金灿灿的,在铺满落叶的山路上奔跑是那时我独独钟情的乐趣。
姥姥是个很迷信的女人,周边小村落邻里之间的趣事怪闻全都打听了个遍,仿佛生活只有这些东西才能填满姥姥内心的空虚—自从姥爷去世后,姥姥便独自一人生活,也难怪她这么喜欢这些鬼灵精怪的事情。
“唉,要我说啊,这些人这次侥幸活着回来还是托了小语的福.....”姥姥继续唠叨个不停,像是怎么也说不完似的。
“小语?”这个名字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就如同磁铁一般紧紧地吸住我的注意力,脑海中不由地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开心地捧着一大堆落叶朝我奔来的画面,他几乎与整个金黄融为一体,他身上有我喜欢的,秋天的好闻的味道。
“你不记得啦大外孙女,小语就是小时候常常来找你玩的那个小娃子呀!那个时候他还经常以家里没有大人这个借口硬是要留下来和你睡觉哩!”姥姥似乎是对我的记忆恨铁不成钢,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额头,好像这样做就能唤醒我的记忆似的。
事实上,她真的成功了。记忆的匣子一打开就如同洪水朝我奔流而来,小语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也更加清晰起来。
与小语的初次相识,是在幼时姥姥家门前,具体年岁我早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当时还是个半大小孩的他老是喜欢追着我跑,口里喊着“姐姐,姐姐”。小语是个很清秀的男孩,遇到他是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手里把玩着几片很好看的落叶,金灿灿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亮眼的叶子,忍不住凑上前去向他搭腔,欲意向他打探出这好看的东西的出处。
印象中的相遇仿佛只有他清秀圆润的脸庞,手里晃动着的那几枚秋叶,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中,格外的温暖。“你叫什么名字?”
“小语,”他站起身来咧开他的一口大白牙,“我姓山,全名山语,但是你可以叫我小语哦。”山语,山芋,于是我牢牢地记住了他的名字,从此我的秋天,便多了个山芋弟弟。
小语很黏我,而且非常奇怪的是,他几乎黏我黏到随叫随到。吃完早饭,想到了他,不一会儿他便会在门口叫唤我,然后我们便会在山里捡树叶,爬到树上去掏鸟窝,无所不干。我和小语待在一起便是忘记了时间的,一呆便是一整天,直到黄昏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久而久之,我便了解到小语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和一只哈巴狗,叫笑笑。因为怕笑笑走丢,所以小语出门前都会把它锁在家里。我每每想要去看笑笑,但是小语都会以各种理由阻挠我,我只好作罢。
姥姥很惊讶我和小语的关系,每次看到他和我腻在一起,姥姥便会在旁边看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但也只是看那么一会儿便进屋了,因为这个时候姥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一起来必须要见到姥姥,不然就会一直在屋里头叫唤。我那时不懂,以为姥爷是太爱姥姥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起个床还要见她,真是腻歪的很。
小语也喜欢秋天,和我一样,他也很爱拾些掉落的树叶,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咧着大嘴巴子,傻乎乎地笑。趁我一个不留神,他便可以拾了一堆,乐哈哈地朝我奔来,完全就是只小哈巴狗的模样。我本来就孤单,缺个一起玩的玩伴,便跟他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每天必须见上一面,不然就想的紧。
随着时间慢慢的溜走,落叶渐渐地被清扫开来,山林里会落叶的树也慢慢少了。姥姥隐隐和我提到了附近的一家大公司花大价钱来这边收购木材,我还疑惑了一小会儿,花了钱木材便会消失吗?这是不是一种魔法呀?原来钱真的能做好多事啊。
之后我便把这件“趣”事告诉了小语,原以为小语也会跟我一起感叹这种魔法,没成想小语身子不爽,总跟我说他背上离脖子近的那块很疼,想让我给他揉揉。我气他没听我说话,但还是经不住他疼地紧皱眉头的苦样儿,只得伸出手去给他按摩。可这小子却得寸进尺,给他揉了本天他却又说全身疼,让我给他来个全身按摩。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便扔下他一个人回了家。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小语。
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姥姥,小语去哪里了。姥姥都闭口不谈,只借着照顾姥爷的理由支开我,让我去客厅看画本子。到后来被我缠得紧了,姥姥这才告诉我,小语生着病,他家的狗走丢了,他急着找,不小心摔进了猎人设的陷阱里,就这样没了。姥姥还说小语这么年轻就没了,真是可惜,又许是怕我难过,姥姥又说小语一直都在的,他一直都会在我们身边。我也就半信半疑地呆坐在院子里,拿起秋天拾到的珍藏的落叶,对着天空叫着小语,心想他怎么不应我呢,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秋天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姥爷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我也被父母接回了城里学习生活。离开前姥姥紧紧地拽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松开。幼时的我不知道生离死别的意义,只知道再也看不到姥爷和小语了,看着姥姥眼里泛起的泪花,我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好冷,好冷,冷的嘴唇被冻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小语,竟又是在姥姥家。在姥爷去世那年,这座山就被开采完了,只剩下了一副空壳,但是秋天还是那个秋天,仍会有金黄的落叶,却再也不复当初的韵味。
“不要再多想啦!我可没有骗你哦,我们这边都是这么说的,在泥土旁出生和离去的小孩都会化作山神,守护着这座山的!”姥姥怕是以为我陷入了思念小语的难过中,言之凿凿地说,“你看这座山早就被他们那些势利眼的挖空哩!你看我这里还不是好好地!村里的那群人上次也差点掉进一个大坑,还不是好好地回来哩!就是小语在保佑我们哩!”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姥姥坚定的眼神,不由地想要好好抱抱这个孤独生活了很久的老人。这么多年支撑着她的,也许就是这些信仰,姥姥一定也是认为,姥爷也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一直守护着她的吧。
不论时代如何地变迁,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也不复当年的荣华,但是我相信,那些生长在这座山里的人啊,一定都在用心地守护着它,守护着我们的回忆,守护着我们的家。山有灵,人也有灵,真是这些灵使我们拥有了信仰,使我们在这让我们变成刍狗的生活中,用力的生活下去啊。
让我们善待这些生灵吧,善待他们,也是善待我们自己呀,让我们好好地,一起守护我们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