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包
开学第二天午休时，小叶爸爸找我聊起了小叶，说着说着，他突然塞给我一个红包，悄声说：“杨老师呀，我本来要带孩子去你家拜年的，可是寒假刚过，又是正月期间怕你很忙，一转眼又开学了……就直接到学校来找你了……这点小意思请杨老师收下……”
我连忙推辞，小叶爸爸硬是要塞给我，两个人推来推去，场面僵持着……我想了想，便先收下，免得他尴尬。接着，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小叶爸爸有所牵挂地说：“杨老师啊，让你辛苦了，我孩子还要看你多关照，他比较喜欢听好话的。”
他这些话，以前几次接触都曾说过，那时，我们交流起来自自然然，我说，我会的，我会关注班级里的每个孩子，小叶其实也挺聪明，有时还很可爱，我时常注意着他呢——可这次我总感觉别扭，哪怕只是暂且收下他的红包，都让我感觉我对小叶自然纯正的关注已形同一种交易，就算小叶爸爸没这样想，也难以抹去这个红包在我和小叶之间悄然生出的一道无形的隔阂，一道心灵的障碍。一旦“吃”了这个红包，你说，接下来我对小叶的教育与所作所为，哪些是出于我作为教师的本心本职，哪些又是为了应付和偿还这个红包所代表的价格呢？说实话，小叶爸爸有意准备的这个红包不是促进了我对小叶的关心，反而是阻碍了我对小叶的正常亲近与教育，破坏了我们师生原本“纯洁”的关系。更为重要的是，它让我的精神不自主，不自由，让我出于责任和良心的教育教学成了“利益交换”的“商业”行为。以后，我再怎么对待小叶，似乎也是应该的，必须的，而且也只不过是对红包的一种“还债”。或许有人会说，你只管收，对小叶的关系，原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如果能这样，我还像个有尊严有道德的老师吗？现在孩子在你班被你教，家长不敢说什么，将来离开了你班，他们怎么说你，你也只能认了——如果说你贪钱，而且心地丑恶，收了人家的好处却不办事，品德很差，你能辩解吗？你能反过来说这个家长“素质低”吗？因为你确实收了他们的钱财呀！就算你先前对这个学生付出很多，无怨无悔，但也会被这一次乃至多次的收钱给搅浑了，“掩埋”了。
我觉得，教师假如不想在人格和精神上被学生和家长控制，那就不要碰他们的财物，一旦碰了，越到后面越不自由。
不过，以上感慨在某些人看来，也可能仅是我这类教师心理承受力差，杞人忧天而已，君不见，时常收家长财物的老师，日子不也过得自由自在，有声有色吗？
然而，我还是学不来这样，我承认我在这方面心理脆弱，始终无法“坚强”起来。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把红包原封不动地装进一个信封，让小叶带给了他爸爸，信封内附了一张留言：“小叶爸爸：您好！您的心意我领了，这个红包给小叶买他喜欢看的书吧，小叶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我挺喜欢他，会时常关注他的。杨老师。”
我时常听闻，县城某些学校的家长送礼都成习惯和风气了。前不久，一位亲戚告诉我，她孩子在县城的某个小学读，每个学期都要送五六百元给班主任，这还算是少了。亲戚说，没办法，看班级里很多人送，老师都有收去，我如果不送，对不起孩子，心里也很不踏实。现在有些老师差不多都这样，特别是县城里的小学，尤其是有名气的，这些老师吃钱都吃饱了。其实有几个家长给老师送礼是真情实意的呀，多数都是因为形势所逼，并不情愿，更多的是对老师有所图有所求……亲戚说起以上这些话来，一副厌烦且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末了好奇地问我，你学生的家长有给你送吗？
我说有，但不多，我都没收。
唉，你怎么不收？不收白不收啊！不过，你在农村学校，收不了多少的，还是考虑把工作调到县城吧！靠那点工资怎么过日子哦。
我笑笑，默然无语了……
一袋桔子
“杨老师，下午小彤妈妈给我们各送了一大袋桔子，你那袋我把它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了！”傍晚时班主任陈老师打来了电话。
“好的，谢谢！”然而，我心里却想着怎么把桔子退回去。临近教师节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位家长给我送礼物，也有送购物券甚至是红包的，私下里我都婉言谢绝。这次小彤妈妈的桔子是陈老师替她转交的，这让我有些为难了，要是我把它退回去，那陈老师会怎么想啊？可是我又实在不想收下……
第二天，陈老师拿了一些桔子分给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吃，大家都说汁浓味甜，挺好吃的。“好吃那是肯定的，这是本地桔嘛，温州特产，听说吃降火的！”陈老师笑容盈盈，神情里似乎也飘荡着桔子的甜味，“这可是家长自己种的哦，吃水果就应该吃当地当季的，绿色食品才是健康美味！”
我也吃了一个，细细品尝，味道的确不错。陈老师又对我说：“杨老师呀，小彤妈妈说小彤性格内向，胆小孤僻，去年读一年级时就不怎么说话，学习也不怎么好，今年我们接这个班级，她让我们多照顾照顾……其实呢，家长送不送礼，我们当老师的对每个孩子还不同样一视同仁呀，你说是吧？……”
我点头报以微笑，不觉间心里倒有了一个想法。
下午最后一节还剩十几分钟，我对全班学生说：“老师现在想提早给大家布置作业，不过，这次你们可以先猜猜是什么？”学生们好奇不已，有的说练写生字词，有的说朗读课文，有的说看课外书，还有的说背古诗等等。
“哈哈，你们都没猜对，这个作业呀，是……吃桔子！”话音刚落，学生们个个一头雾水，迷惑不解。
我解释道：“杨老师办公室里有一大袋桔子，要给每个同学分一个，大家的任务就是吃了它！怎么样，这个作业好做吧？”
“好做！好做！”“噢，有桔子吃了耶！”“我喜欢这样的作业！”……教室里顿时一阵的欢呼雀跃。
分桔子前，我问：“应该怎么处理桔子皮呀？”
“要丢到果壳箱里！”“垃圾桶里！”
我接着问：“要是自己不想吃呢？”
“送给同学”“也可以带回家给爸爸妈妈吃！”“我要带给爷爷奶奶吃！”“我要给我弟弟吃！”……
等到大家拿到桔子时，有的摸着捏着，把桔子当成了玩具；有的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如同观赏一个陌生的东西；有的小心翼翼剥着桔子皮，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津津有味，好像从没吃过似的……
临近下课，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问：“这些桔子哪来的，你们知道吗？”
“是杨老师买来的！”大家异口同声，条件反射般地应道。
“不是，不是我买的，而是我们班一个同学的家人种的，这个同学的妈妈把桔子送给杨老师，让大家一起分享他们的劳动成果呢！”
“啊，是哪个同学呀？”学生们议论纷纷，互相看来看去，似乎要从彼此的脸上找出答案来。
“这位同学是——”我走到小彤的桌旁，弯腰伸手握了握他的小手说，“是小彤！——小彤，谢谢你的爸爸妈妈，让我们班每个同学都品尝到了你家的好东西啊！”
小彤满脸惊喜，很多学生也情不自禁地朝他喊着：“小彤，谢谢你，谢谢你的爸爸妈妈！”欢声笑语中弥漫着桔子的香甜味，围绕着小彤，在教室里直荡漾开来。
放学了，小彤破天荒地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蹦蹦跳跳地一起跑出了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