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女孩的卑微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娟不属于留守儿童。父亲外出务工,母亲一人在家务农,带着三个孩子,娟还有两个哥哥,母亲根本照顾不过来,娟的童年时光大多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五岁的娟知道,从外婆家门口出去,绕过池塘,很快就能看到公路,沿着公路往右边一直走,当看到写着“93”公路里程的那块石头处,就是自己的村口了,妈妈和哥哥都在那里,还有奶奶。

      但娟不能回去,她要乖乖听话,住在外婆家。不过和她一起玩的阿华姐回家了,现在没有人和她玩了。娟静静地望着池塘发呆,想起外婆曾经告诉过她,原来并没有这个池塘,以前有一条蛟龙藏在某个人家的厨房里,蛟龙的身子很长,绕了厨房一圈尾巴还是无处安放,便竖在了灶台旁边,农家以为是竹笋,拿镰刀来割,蛟龙尾巴被割掉了,痛得满地打滚,生生把那家人的厨房及周边卷出了大大的窟窿,窟窿后来变成了池塘,所以这个村的名字叫做“蛟塘村”。夏天的时候,娟和阿华姐常常偷偷到池塘里去捞鱼、摘荷花,有一次被外婆发现了,吓坏了,外曾祖母和外婆把娟和阿华姐绑在后山的大树上狠狠地打了一顿;娟和阿华姐更被吓坏了,为什么不能去池塘玩?难道那条蛟龙还会来吗?蛟龙是什么样子的?就是雕刻在外婆房子上面的一条条长长的有很多麟边的龙吗?

      这天晚上,娟一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阿华姐回家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外公外婆和曾祖母在平房的另一边,他们都已经休息了。透过皎洁的月光,娟看到房间里的架子上有个大大的脸盆,突然觉得口渴,房间里并没有开水。娟不敢惊动外公外婆,强迫自己睡觉去,然而怎么也睡不着,感觉浑身发烫,口渴难耐,找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除了脸盆里面有半盆水,就再也找不到其他水了,庭院里黑乎乎的,娟不敢出去,但实在是太渴了,娟用杯子把洗脸盆的水舀了出来喝,一杯、两杯、三杯……,感觉好一点了,可以去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外面一片喧哗,娟看到妈妈来了,异常高兴,妈妈说要带她去喝喜酒,娟马上爬起来,可是除了想喝水,娟什么都不想吃,不过既然妈妈来了,去哪儿都是快乐的。

      中午吃喜酒的时候,妈妈夹了个大鸡腿给娟,娟说不想吃,同桌的人都要炸裂了,问娟妈:“不是喝喜酒就要等过年才有鸡腿吃,你们家用什么养的闺女?连鸡腿都不吃?!”娟浑浑噩噩的,只想睡觉,但妈妈在和大家一起喝喜酒呢,娟看到一桌的好菜,平时都没有机会吃的,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现在只希望他们赶快吃完,妈妈可以带她回家。

      再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娟倒下就想睡。妈妈问外婆:“阿三怎么啦?去喝喜酒什么都不吃,连鸡腿也不要。”外婆刚刚喂完鸡,搽了搽手就走了过来,娟听到外婆跟妈妈说:“阿侬是不是不舒服啊?昨天还好好的。”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摸娟的头,才发现娟发烧了。

      娟吃了药昏昏睡去,到了傍晚时分一醒来就开始拉肚子,由于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拉出来的全都是水,拉了一遍又一遍,小屁股都发疼了。

      妈妈已经回家了。

      娟已经不记得后来病怎么好了,烧退了,也不再拉肚子了,等阿华姐过来又可以偷偷去池塘玩了。

      等到要上学的年龄,娟终于不用在外婆家住,可以回家住了。娟很乖巧地帮忙喂猪、放牛、捡柴,农忙时期也会跟着妈妈和舅舅去插秧,不过娟很怕蚂蟥爬上身,怎么都掰不掉,妈妈说,蚂蟥如果从耳朵里爬进去就会把大脑的血吸光,人就没了,如果蚂蟥从屁股里面钻进身体里面,就会在人的肚子里面生出很多小蚂蟥来,人的血会被吸光,然后死去,所以娟最怕蚂蟥了,但还是会跟着妈妈去田里;娟还会打谷,不过妈妈担心娟个子太小,怕被卷到打谷机的另一边去,人就没了,所以娟每次就拿少一点的稻穗,一边踩着打谷机,一边把稻穗伸到机器上,上下反手,谷子就顺势打下了,刷刷的声音好听极了。

      妈妈喜欢看书,也喜欢讲故事,每天晚饭后,妈妈要么点着煤油灯看小说,要么大家坐在谷堆上或搬好小凳子坐在大院里听妈妈讲陆小凤、讲郭靖……娟是妈妈最忠实的铁粉。长大后,娟也喜欢看书,但从来不看武侠。

      爸爸终于回来了,娟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爸爸是什么时候,爸爸要求每人每天要做俯卧撑,做得多就有更多的花生奖励,第一天娟一口气做了20个,比两个哥哥都多!爸爸说,娟不可能做那么多,一定是肚皮贴在地板上偷鸡了。娟低下了头。

      娟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妈妈说是从路边捡回来的。

      那一年,妈妈说全家要一起去广州生活,如果娟不听话,就在家种花生,收成的时候寄到广州给他们,他们最喜欢吃花生了。娟说她会一直很听话的,要一起去广州。

      中考那年,爸爸跟娟说:“你是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的,考个师范,出来当老师,收入高,有假期,对女孩子来说是最好的了。”娟点点头。

      娟如愿当了老师,努力扮演好每一个角色,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也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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